没错，就是我了。
看着电脑之上不停闪动着的光标，我轻叹一口气，举起放在左手侧的速溶咖啡，嘴唇抿住杯沿，黑褐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苦涩。
“有些凉了……”
也是，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换做平时，要是一个下午一字未动，那个催命鬼一定会先打爆我的手机，然后顺着电话过来锤爆我的脑袋。
只是，今天，倒是没了这份烦恼。
“那个倒霉蛋也总算是找到女朋友了……”
“也是，今天毕竟是2020年的最后一天了，就算没有女朋友，出版社也给那个倒霉蛋几天难得的假期了。”
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放在一旁的鸭梨11，微微亮着的荧光屏上，只有两条十分钟前的信息。
“小凡，我们已经到妈妈家了，饭我热好了放冰箱里，要是被我发现了，你又去外面那些地摊……哼哼……”
“爸爸，千羽不在的时候要记得向我哦！”
嘴角不由得勾起淡淡的浅笑。
都多少年来，还把我当孩子看，应该说千枫姐永远都是千枫姐吗？
千羽啊……我记得她刚学会打字不久吧，“想”都打错了……不过，以后还是得控制一下她用手机的时间……
“叮铃——”
从门口突然响起的风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若是平常，这家咖啡店虽算是偏僻，倒也不算是没有人来，尤其是此刻；傍晚时分，倒也有附近的学生或者下班回来的苦逼青年在这里逗留，只是……
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年纪大了，就爱多操心……
“噔噔——”
高跟踏在木制地板之上，原本应是有些嘈杂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有些悦耳的感觉，仿佛是它的主人刻意控制一般，将每一点都踩在了最合适的韵律。
而且，仿佛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一下子便证明了我的猜想，一阵香风拂过，虽然竖着的荧屏挡住了我的视线，但我还是能清楚感觉到，那个不速之客，坐在了我的正对面。
我是这家店的常客，对于我这样的“创作”者，老板一般也会替我留出窗边的位置，并且告知其他客人，我在等人。这也是我经常会光顾这家店的原因。
嘛，毕竟也只有这个温和的中年大叔把我看作真正的作家了。
我尽量保持目不斜视，刻意地咳嗽了两声。
“哒——哒——”
是我熟悉地脚步声，老板为我上咖啡时总是保持这样的步调，像是在刻意提醒客人自己来了一般。
大叔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换掉了我已经冷了的咖啡，顺便在垫上夹了一张纸条。
“什么人，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暗暗腹诽了一句，拿起那垫子上的纸条一看：
大作家，这个人惹不起，你就委屈着点【拜托】【拜托】。
好家伙，这都2021年了！还有地痞流氓，地痞流氓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文人，这像话吗？
“我说，这位……”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半弯着腰，搓着自己的双手，只是刚开口，见到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地痞流氓，我便愣住了，半晌也没把之后的话说出来。
“怎么？认不出我来了？”
坐在对面的林落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纤纤玉手慵懒地撑着自己的下巴，一如既往的幽紫长发，只是如今的她，将这及腰的紫发挽成一束，多了些当初没有的成熟韵味。
“这……这倒不是……”
不知为何，多年不见，林落霜倒是显得轻松写意，我的脸上倒是有些烧烧的，像是被大姐姐撩了的小男孩一样。
不自觉地，我又将手放到了脸颊处。
“扑哧——”
这时，对面的佳人仿佛忍耐不住一般，笑了出来。
“这……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当年狠心甩了我的负心汉，现在居然会对我感到心虚，难道这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吗？”
林落霜反问了一句，嘴角的笑意愈加明显。
“我……”
“别急着狡辩，你每次心虚或者撒谎的时候都会用右手挠你的脸颊，”像是照镜子一般，林大小姐学着我的样子，勾起右手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挠了挠，“这么多年了，你这点习惯还是没变。”
有这么明显吗？
我讪讪地笑了笑，举在半空的右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既然主动提起，想必林大小姐应该不记恨当年的那件事了吧……应该……
毕竟，从伊利丝那里完全把脑子搞好之后回来，林大小姐第二学期就到外国留学去了，那次倒不是什么都没说，应该说……蛮难得的，跟全班同学都正式道了个别……
引得一片男生鬼哭狼嚎，说什么高岭冰花还没采到就要飞了。
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
像是从之前开始，我的生活中就没有叫做林落霜的存在，只是，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而已。
她回来了，而且我也没从小七那得到任何消息……
算是秘密回访？
“你和会长怎么样了？”
冷不丁的，突然从她的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只是，紫色的瞳眸盯着窗外，手中捧着黑咖啡，氤氲的雾气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刻意的“会长”是在强调千枫姐始终比她老吗？
看似变了许多，但好像，还是有些影子啊。
“嘛，也就那样，日子平常过，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是吗？”
“很有你的风格。”
语气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般，嘛，虽然我也倒希望如此就是了。
“那你呢？”
客套话，朋友之间应该是这么说的吧，我和她现在的关系，定义为朋友？应该没问题？
“也就买下了H市百分之五六十的地产，上市公司女总裁而已，没什么好提的……”
“噗——”
我一边擦拭着自己裤腿上的咖啡，一边用幽怨的小眼神盯着这个卖富的林大小姐。
这小心眼，蔫坏蔫坏的！
“林大小姐晋升成为林总了，可惜我可没钱送上什么像样的礼物。”
“我也知道，所以我把这家咖啡店买下来了，你的眼光不错，我觉得这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紫色的瞳眸微微偏移，焦点重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一抹月牙儿从眉间抹开。
“怎么样，老板特意给你续的特浓黑咖啡味道如何？”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黑咖啡……”
“对啊，因为我知道，才特意给你点的啊！”
“……”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我放弃了擦拭自己裤子的徒劳行为，无奈地叹气道。
“你知道就好，玩弄了一个少女的恋爱心，还不允许我有点意见吗？”
“哪有……”
“一个少年，奋不顾身地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赌上自己的性命，拯救了一个少女，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
我无言，只能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那苦涩至极的黑咖啡。
林大小姐倒也是不恼，只是眼神微垂，将头转向窗外，不知在望着何处的远方。
“你说，被少年这样做的少女，还不能被给予喜欢上少年的权力，残忍吗？”
“……”
这黑咖啡，老板绝对加私料了……
说完这些，林大小姐突然沉默了下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窗外，只有我口中仍旧残留的苦涩感觉，提醒着刚才林大小姐确实说过的话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
当初到北国，也许真的是脑子一热……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男人对待爱情，就像一场游戏，也许，我只是，为了追求将游戏打通关的**，就像一心打败库巴大魔王的马里奥，只不过，成功之后，忘记接走城堡里的公主罢了。
我看向林大小姐的手，右手的无名指之上，仍是空无一物……
一阵难言的沉默，天色渐暗，咖啡馆内的暖光打起，街头巷尾五彩斑斓的灯光照不进这片小巷，仿佛一盏独燃在寒冬里的明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咖啡馆内只剩下我和林落霜两人。
或者说，原本也只有我们两人。
“下雪了，你还不回家吗？”
又是冷不丁地提起，打破我们之间沉默的人，总是自顾自地说着的林大小姐。
我看向窗外，确实，一片又一片，被暖色的光晕托起，飘落在咖啡店的大橱窗上，化作一滴泪花。
“千枫姐带着千羽回娘家了，当然……是正常的回家探望！”
立马察觉自己说法有些不妥，我便急忙对林落霜甩着手，解释道。
“你急什么？我又不能掺和你家那档子事。”
比起之前，这次倒是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所以说，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在H市？”
“怪不得，胡子拉碴的，从远处看起来，起码得有四十岁。”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扎手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最近胡子长得比较快嘛，难免的……”
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讪讪地笑了笑。
“还记得吗，我们在宣传部的跨年晚会？”
“啊……那个啊……”
其实，说是晚会，不如说是小精灵和陈旭自发组织起来的，因为，直到那年12月31日当天晚上，我们才知道有这么个晚会。
可恶，陈旭还骗我说下了什么好东西要给我看！
“当然记得，那应该算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跨年……活动？”
“活动？你当时吵着嚷着要看什么好东西，是什么活动吧，我还记得……扑哧——”提及此，林大小姐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再度盛开了笑颜。
“‘跨年夜’这种东西只是人类为了掩盖自己碌碌无为一年的罪行所想出的狂欢手段而已，我郑某人，坚决不过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林落霜压低了嗓音，模仿着我的语气，像模像样地来了这么一遍。
“也不知道，当时吃的最多的人是谁？”
“喂！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又没有过过新一年开头就要为整年的生计做打算的日子！吃得多很正常好不好！”
我义正词严地争辩道，明确自己无馋主义者的立场。
“是是是，我当然没体会过，没办法嘛，谁让我是大小姐呢？”
一剑直接捅进心脏，让我哑口无言。
这丫头，国外待了几年，没看见一口流利的外语，嘴巴倒是越来越毒。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今年的跨年夜，居然还能和你这个饿死鬼一起过。”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个穷乡僻壤，碰到我们林总。”
我捧起还有些余温的黑咖啡，酸溜溜地回了一句。
“蛮有缘分的？是这么个说法吧？”
她看向窗外，纷飞的雪突破暖色的纱帐，一层一层地盖在黑黝黝的街道上。
“也许吧。”
我这样平淡地回了一句，那时，我也没有想到，这会是那夜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
之后，林大小姐，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冷不丁地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有时会想……
她那时只是觉得这样就够了……
还是……
她给了我一个机会；
一个让我主动打破沉默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那夜，雪下的很大，我也始终，都没有开口。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2021年的清晨，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稍显冷清的大街，盖上了一层寂静的雪，对面的林大小姐，也早已不见踪影。
仅剩下的，只有我手边的一杯黑咖啡，带着氤氲的雾气。
我捧起它，带着有些芳香的余温；
“特浓的……”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