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惊魂五分钟对于凉子来说,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她对此既有愧疚,也有惊惧和郁闷,后来甚至还有几分欣喜。

如果昨晚她不是那么贸然开枪,也许那只手上沾了三十多条人命的猫脸女人已经死在了夏目刀下,这将彻底终结这闹得满城风雨的连续随机碎尸案。

而自己如果晚一点发现那个妖怪的真面目,也许就会被猫脸女人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杀死,成为继小林慎太郎和老巡查长之后,第三个被分尸的警察。

自己这仅仅一年的刑警生涯宣告终结,那为之奋斗了十年的梦想和理念也化为乌有。

但她同样很清楚,真正挽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是那个少年。

先是接住从高处摔下去的自己,然后吓跑猫脸女人,严格算起来,他对自己有两次救命之恩,无论对方是否有意,她大道寺凉子都不能无视这一点。

因此,凉子也更加悔恨和后怕于自己的冲动和先入为主,因为自己给对方的,就只有鲁莽带来的伤害。

如果她当时真的伤到了夏目,导致他被猫脸女人偷袭重伤,那么最后也许两人都会死在猫脸女人的利爪之下。

在那段冲击了她二十一年以来世界观的五分钟经历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便是和眼前这个少年的相遇。

凉子相信,那段被月色点缀的二十秒钟记忆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中,吸引自己。

泡在温凉的池水中时,在那些如喷泉般不断上涌的繁杂思绪中,有那么几个是粉色水晶般的浪漫幻想:虽然开局有点糟,但这算不算是一种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遇见那个少年?

命中注定朝他开枪、命中注定被他拯救、命中注定带他回家?

无论这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少女心思如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道寺凉子非常重视那短暂的五分钟,觉得自己不能将自己的错误简单无视掠过。

道歉,正视并纠正自己的错误,虽然不能改变过去的结果,但对于凉子来说,这有种自我净化的效果,就好像就好像将水晶上的泥尘拂去一般。

因此当她郑重地表示歉意,并准备好接受对方可能性极低但确实存在的讽刺,却收到了‘我们见过吗?’这种话时,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停转。

“等,等,等一下!”

伸手制止了根本就不打算继续说话的夏目,凉子捂着脸,之前原本流畅的思路忽然被堵塞,感觉整个大脑都在颤抖。

好,大道寺凉子,遇到问题不要怕,先了宁静下来,找到问题的关键,才能解决关键的问题。

“请,请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足立区的一栋废弃大楼里,和一个猫脸的女人发生战斗?”

首先,确认对方的身份。

如果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一想到自己将夏目迎进家门,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还在他的洗澡水里泡了那么久,凉子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紧紧盯着夏目,生怕他摇头或者说‘不’。

但夏目在沉默了一会后,给出了第三个答案,或者说第二个问题。

“足立区,在哪里?”

“诶?哪里?”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但凉子还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嗯,在东京的最北端,偏东一点点。”

“哦。”

点点头,夏目对凉子眨眨眼,有短暂的停顿。

“那为什么要叫足立?”

“为什么?这个问题你问我也有点难,等我搜一下……啊不对!”

本能地拿出手机,划开浏览器的动作一停,凉子将手机随手往后一扔,紧盯着夏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昨天那个是不是你?”

“那个?哪个?”

夏目眨眨眼,显得有些不太能理解,也不太在意凉子的话。

望着他这副模样,凉子皱起眉,狠狠抓了抓头发,将刚刚理顺的长发弄得紊乱。

想了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句。

“就,就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一个有着和人一样的四肢,但是长着猫一样脸的东西战斗过?”

这一回,夏目几乎没有思索,就盯着凉子的眼睛点点头,他对那只无缘无故打扰自己睡觉的妖怪很没有好感,因此还有点印象。

“呼,那就是你,那就好,那就好……”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凉子拍着胸,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她也明白了,对于妖怪来说,像地域划分这一类人类生造出来的‘常识’,对于妖怪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至少他们不是这么称呼某块地域的。

也就是说,跟他交流,要学会从妖怪的视角出发,抓住他所会关注的重点……

“你是昨晚的那个人类吗?”

如果说那只妖怪是因为打扰了自己休息而被记忆,那么那颗爆发出强光的奇怪铁罐也同样让夏目印象深刻。

“诶?你没认出我来吗?”

看着身前平静表情中中带着一点无辜的夏目,凉子睁大双眼,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我可是无缘无故地对你开了枪诶!”

狠狠挠了挠头,凉子起身跑回卧室,随后拎着一把黑色西格绍尔P226跑回来在夏目面前晃了晃。

这当然不是昨晚掉下楼的那只枪,而是凉子的备用手枪。

昨晚那只枪虽然被凉子捡了回来,但毕竟是从几十米高的地方摔下去了,凉子打算送去检修一下再用,不然走火炸膛可就事大了。

“就是这个!我昨天用这个攻击了你,记起来了吗?”

盯着这个造型弯曲的黑色铁棍,夏目追溯了一下记忆,然后对上凉子了那充满殷切和期望的双眼。

“……那个,也算攻击吗?”

对于拥有极强夜视和听力的夏目来说,那颗铁罐爆发出来的强光和噪音才是他昨晚遭受到的最大伤害……花了足足五分钟才恢复过来。

“……”

对着夏目那纯澈的双眼,凉子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自己这几年来对于枪械的热爱遭受到了莫大的嘲讽。

但是一想起昨晚对方挑开子弹的轻松写意,凉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卡在喉咙里分外难受。

最终才痴愣了三分钟后,凉子才木着一张脸,干瘪瘪地从牙齿间挤出话来。

“这么说来,刚才不管是谁邀请,你都会答应去她家?”

夏目点点头,然后就看到凉子的脸迅速灰白,眼中的神采也暗淡了下去。

心里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问,也不在乎一个人类复杂的内心,就继续转头望着窗外的远天。

时间像流水一样过去,时间已经是接近下午一点了。

远方的天空被高楼大厦所切割,在后面是一层厚厚的灰色积雨云,宛如一条巨大的鱼遮蔽了天空。

在鱼腹的位置,有几道穿透乱云的光柱,在黑云下的海面上投下几片巨大的金色光斑。

天快晴了。

就连凉子也准确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只是有几分失落——对于夏目来说,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特殊。

这种失落甚至在凉子心中催生了一种奇怪的欲望和愤怒——她特别想对旁边的夏目大喊:谁都可以带你回家?没想到你是这样随便的夏目!

但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凉子就被羞耻的潮水所淹没了——啊啊啊啊,这种彷佛是被吃干抹净后,结果发现对方是个渣男一样的怨妇想法是怎么回事嘛!

不过在幻想破灭之后,凉子也能静下心来考虑更加现实的问题了。

将这个少年带回家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表达对自己昨晚冲动行为的歉意,二是希望能够借助对方的力量,抓捕或者杀死那个猫脸女人,终结连续随即碎尸案。

嗯,对,就这些。

绝对没有因为看到了湿身的猫系美少年而产生了把对方拐回家里饲养的奇怪幻想。

没有!

“那,那夏目君,昨晚那个长着猫脸的妖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看到夏目旁若无人地盯着窗外,凉子正色,再次低下了头。

“这对我很重要,如果你对她有任何的了解,请务必告诉我!”

漫长的沉默中,只有玻璃珠被风吹动的清脆碰撞声透过窗户,回荡在屋内。

“……恨。”

“什么?”

感觉自己没有听清楚或者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含义,凉子抬头紧盯着夏目的侧脸。

虽然夏目现在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但侧脸的神色却让人觉得他在思考。

“它死了,因为恨,活了。”

眉头紧锁起来,凉子根据自己对于灵异类知识的了解,试图理解对方的语言。

“你是说,它本来是死了,但是因为怨恨而复活了对吗?恨谁?是所有活人?还是害死她的人?”

“不知道。”

夏目歪着头,换个视角盯玻璃珠,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他说的是不知道,但凉子觉得,夏目说的是不在乎。

“那,那怎么才能找到它呢?”

“不知道。”

这下,凉子有些抓狂了。

知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说重要也不重要,只要知道对方能被杀死就好了,但如果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可就真的抓瞎了。

“那你之前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没找她。”

“?”

凉子原以为,这个少年是类似于神话传说中专司除魔的阴阳师一样,专门对付妖怪的存在,在感受到东京内部的异常后专门赶过来除妖的。

但现在看来,她的预想似乎是又发生了偏差?

“那你们为什么会发生战斗?”

“因为她来攻击我。”

“为什么?”

“不知道。”

话又被夏目堵死了,凉子感觉有些抓狂。

翻了翻上面几句话的含义,她努力从中找到可以继续交谈的信息。

“你是说她来攻击你?这么说夏目你是之前就在那里的?”

“嗯。”

“你在哪里做什么?”

凉子原以为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答,但没想到夏目还是回答得很快。

“睡觉。”

不仅如此,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发生了凉子只能感觉却无法描述的微妙变化。

“然后她就过来攻击我。”

随后他转头,双眼映着微光,默默盯着凉子。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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