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弓，搭箭。
每一箭都究尽精神。
每一箭都仿佛拼尽全力。
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种状态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这种事情，除了城山美穗自己，谁都不知道。
“……”
…
……我真的，能赢吗？
咻的两声。
“——笃！”
只有一个落靶的声响。
百发百中的许布良，人生第一次的让箭脱了靶。
这……
许布良茫然的看向自己下意识去拿下一支箭的右手，久久未能回神。
而城山美穗放下弓，毫不意外地看着这一幕的同时，不快的皱了皱眉。
落在靶子上的箭矢依旧正中十环。
可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没有下一支箭再次落中十环的自信。
明明是面对这样子的许布良，玩弄心理战也只是险胜，让她深深感觉到了自己与这个天才的差距。
想要让许布良落在靶子上的箭矢不是十环，就只能是脱靶吗？
城山美穗想起自己偶然听过的暴论，轻轻苦笑。
眼前这一幕，倒是对那个暴论不错的印证，虽然说那句话的人本来的意思是许布良不可能射出十环以外的结果就是了。
“是我赢了。”
虽说胜利的方式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但为了震慑到许布良，她也是用尽全力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多在意什么了。
“……是我，输了呀。”
许布良怔怔的有些出神。
自己的箭矢脱了靶，别说十环了，这次是一环也没有射中。
——这一箭并不能代表他的实力。
许布良知道，拿下一支，下下一支，在体力耗尽之前，他只会射中十环。
这才是他的实力，城山美穗绝对到达不了的实力，他能看得出来。
但是。
“嗯，是我输了。”
从某个时刻开始就没有再输过的许布良，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输得心服口服过。
败北的不是他的箭，而是他的心。
他赢不了。
只要他还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没用的表情，他就一次也赢不了城山美穗。
“原来这就是不是射不出，而是不想射箭了的感觉吗？”
许布良笑着。
嘲笑着自以为成熟的自己，他的脑海中想起了仿佛以同一种意志瞪着自己的发小与青梅竹马，突然明悟的想到了什么。
如果相信什么，自己就会心怀绝望的死掉的话。
那如果不相信什么，心怀绝望死掉的人，又会是谁呢？
如果不管怎么说都有人会死，那就又该如何抉择呢？
‘李爽，他会赢的。’
青梅竹马在昨天说过的话，遥远的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时间那个地点。
明明仅仅是昨天的话却那么遥远。
明明那么遥远，某个娇弱胆小，一直只会哭鼻子，最开始甚至连弓弦都拉不开的少女的身影，印象却格外强烈。
‘这是在你走后，我结合你射箭的样子得出的结果。’
‘虽然大叔总是说一点都不适合我，我不需要为你做那么多，但是我一直觉得，当初因你的笑容而拿起的这把弓，如果将你教给我的东西全都抛弃掉……作为弟子就太失格了。’
于是一箭，又一箭。
汗水淋漓与笑脸。
尽管是一点都不适合她的身高和力量，却仿佛让他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一般。
许布良心想，那或许是只有一直在看他射箭的季玲才能做到的事情。
‘……许布良，我替李爽，对你再一次下达挑战书，明天，请一定要来。’
“喂，城山。”
“什么？”
“季玲她说，觉得她自己赢不了我。”
“……嗯，所以才会跟你说，拜托李爽来赢你吧。”
“真是做了惹人生气的事情。”
虽然可以理解，但无法认同。
不过城山美穗也知道，这是因为两人拿起弓的理由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这么说，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练习，而是偷偷给自己加班……”
“啧，确实是这样。”
“如果是我的话，说什么都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城山美穗听说这种事也是火上心头。
“不过看她的样子也没有被拐带得太远，要是真因为你伤到身体了，就等着我的真人挑战书吧，许布良学长。”
“……我相信她，她做事情虽然大胆，但都是有分寸的。”
虽然这么说，但许布良自己也有些丧气。
刚知道季玲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没比城山美穗好多少。
“……哼。”城山美穗冷哼一声，知道这时候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深呼吸一下冷静下来。
“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李爽最后那一箭那么无谋，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我这样，所以才会不计后果的给你展现最后一箭。”
“结果最后，他的精神论也没有让他胜过我。”
“但是让我胜过你了。”
城山美穗插着腰，说话毫不留情。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一个月就够了，他就一定能赢过你了。”
面对城山美穗的定论，许布良没办法否认。
一个月或许不能让李爽变得有多强，却足以让他弱到输给李爽。
等到他彻底没有拿起弓箭的意思，完全杀死曾经喜欢弓箭的自己的话，他许布良就谁也赢不了，成为知道‘成熟’的所谓大人了。
“……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或许他早就找到答案了。
他曾怀疑季玲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他觉得李爽应该是喜欢季玲的。
但是，比起这些，难道不是有些东西更容易被看到吗？
小时候和李爽拿着弓，奔跑的甩下捉弄抱着箭筒的季玲，三个人脏兮兮的一起玩耍，两个男生一回家就被骂带着小姑娘乱野。
长大后他放弃弓道，当初跟他在旁边屁股后面的一男一女，却仍旧想要通过自己的箭矢，告诉他一些东西。
因为什么，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
“那还用说……”
城山美穗抬弓，搭箭，拉弦。
“他们是你的朋友，一直如此，你们都是朋友啊。”
所以，他们才想告诉许布良，告诉他——‘你在骗自己，你还喜欢着弓道’。
…
…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城山美穗长吁一口气，拿起优理泡的茶水，干脆的一饮而尽。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季玲学姐，让他回忆，起来，曾经的自己。”优理喃喃的说，眼神中有些悠远。
“李爽学长，让他明白了自己的现状。”我苦笑一声，试着去想象少年尽全力射出的一箭。
“而我，则是靠这个方法，彻底击碎了他可怜的自己。”
城山放下茶杯，带着高高在上意味的笑容中，有种出气了的爽快。
三人分别一句话解构了整个事件。
互相都抱有心事和各自的心思，虽然对我们来说，这完全就是别人的事情，但从得出的思考，却也确确实实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城山明白了什么？优理又考虑到了什么？
那一定是心魔都发现不了的东西，是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的事物。
……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就这样，慢慢的摸索就好了吧。
“所以，许布良，最后怎么说。”
优理轻声问道。
我先从思考脱离出来，看着城山，后者洒然一笑。
“他打算明天找季玲前辈和李爽前辈好好聊一聊，我本来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但既然季玲前辈碰上了你们解开了心结。那现在看来能够安安心心的给他们惊喜了呢。
而那之后的事情，我就管不上了。”
城山美穗坦诚地说道，而我和优理也没其他的意见，老实的表示认同。
对于许布良最后的选择，没有人会去猜测，也不会把这个当做问题提出。
其实，百分之九十九会选择重新拿起弓吧。
而就算选择了那几乎不可能的百分之一，其实也无所谓了。
许布良自己的人生和未来，说到底做选择题的人还是他自己。
“希望，他不要，留有遗憾，就好。”
优理真心实意地说道。
虽然她并不喜欢许布良还挺讨厌她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少女还是愿意祝福少年。
换做我的话肯定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优理简直就是天使呀。
我美滋滋的心想，情不自禁的就笑了出来。
“那边那位，别想了，在想口水就要留出来了哦。”
“唔？”
“……咳咳。”
我有点尴尬的遮住嘴角，面对优理疑问的目光和城山看笑话的样子，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没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听上去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就是这样。
如果觉得老婆可爱温柔善良美丽天使都是奇怪的事情的话，那世界上的不奇怪就没办法定义了。
“我是觉得，优理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这样的。”
“唔，原来，如此。”
少女点了点头，接着对我微笑。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的。”
一节一节的，反倒是像在安慰我希望，认真而缓慢的说，一点一点的穿进我的心里。
啊……天使……
糟糕，这次感觉真的要流出口水了，苏忆先生，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啊！
我迅速看了一眼喝茶的短发少女，发现她浅浅的笑着，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
不禁想要这么对她喊道，然而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能依赖他人，只能靠自己的苏忆先生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总之，季玲前辈也打算继续坚持下去，两个人一拍即合，接下来也会很顺利吧。”
“嗯，也是多亏了苏忆你啊。”
“欸？”
多亏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们，没做，什么的。”
“是苏忆你说的，让他明白自己在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情况下，又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这个确实是很好的方向，很感谢你哟。”
城山美穗说的感情真挚。
但我觉得她在说客套话，只是这种程度的废话而已，又能帮到他们什么呢？
“实在是，言重了。”
我苦笑的说。
不过虽然我和优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城山她认真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在说笑。
想了想也不再纠结，我换上自嘲的口吻轻声说道。
“所以说今天过来，就是想给我这个策划人一个回复吗？”
“唔……厚脸皮。”优理在我旁边轻声的念着吐槽。
啊啊，确实是这样。
苏忆先生深表赞同。
“哈，策划人吗？说的也是啊。”
城山开怀的笑着，听到我用来自嘲的称呼，似乎让她非常高兴。
让我尴尬的无以复加。
“不过，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喔。”
“也没必要，如果是因为这个，明天随便哪个时间来找你都可以，特地呆到这么晚不是多此一举吗？”
“啊……也是。”
“嘛，虽然算上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其实也是多此一举，但我想，你应该是很想早点知道的。”
“所以，是什么？”
看着城山凝重的脸色，我开始好奇了起来。
让城山特地留在这里和我强调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然后——
“就是在射箭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叫做安晴的少女，她对着一辆车子说话，车上的胖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他，应该就是袁通吧？”
少女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个瘦了很多，但依旧清晰明了的一个轮廓。
背过身的少女，背影也有点熟悉。
“……”我哑口无言。
“嗯，他就是。”
旁边的少女微微沉默，握住我的手只是在一瞬间力度下意识地加大。
“看来是没错了。”
从我们两人的阴沉脸色已经轻而易举的得到了结果。
“那这次就到这里吧，下次……我会找时间过来玩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