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接连不断,液体与金属嘈杂的碰撞敲击着每一个人的鼓膜。

玲玥看着眼前这位曾经与机械之神瑟寇斯所定义“完美”只差一步之遥的“前辈”,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境地,她惊讶于他能清楚地叫出她的名字,也惊讶于他脱口而出的狂言。

想来也对,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出了对神明的冒犯,轻浮的举止和张狂的语气也从未辜负教徒们为他冠以的“疯子”之名。

“啊……您好,我是因天灾而逃亡至此的教徒,前生命之神安凯瑞的执事——我从其它人那里得知了您误入歧途而玷污自身的悲惨境遇……”玲玥试探性地开口道。

“好吧,那我没认错人……”那个“疯子”不屑地说着,蓝眸瞟向别处,身后隐隐发出的白光在黑得彻底的金属地面上映射出一些抽象的图案。

玲玥没有在意他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话语,继续说着早已被她讲过无数遍的那些劝诫:“我知道您承受着偏执的荼毒,在自以为窥见的虚假与仅存一步之差却难以真正投身的正途中挣扎着,对此我表示同情——

对与错总是在人的思绪中交锋,它们往往会让人处于矛盾之中而犹豫不前,但还请您将一切神谕铭记于心。神明不会伤害他的教徒,不会对心怀信仰的人施以无缘由的惩戒。

终有一日,我们迎来了蜕变,得到了最神圣的升华,您就会明白神明的……”

“玲玥……玲玥!”“疯子”又喊了起来,打断了玲玥收不住的宣讲。金属所筑的高塔依旧无光,陆续有不少教徒来到了广场,却都没有对满地雕像的碎片和立在碎片中的二人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些,毕竟连乌登都已经刻意无视这一切很久了。

昔日“最虔诚的机械教徒”向前走了一步,满身残破的衣料和凌乱的尘垢开始久违的挪动,灰奔涌着弥漫开来,似乎想扑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这些轻盈的东西没飘多远就在披风夹带碎石发出的阵阵交响中沉降,仅仅覆盖了方圆数十步的地面。

尽管心中怀着胆怯,但玲玥还是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去凝视那双湛蓝的窗,然而那空洞中带着些许叛逆的目光没有露出任何想要向任何人妥协的破绽。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肯定还记得我。”那“疯子”又前进了一步,玲玥不得不后退以避免自己直接撞上这个不善的人物。

“我……您一直都在这一方土地上,我却是从别处逃过来的,我怎么会知道您是……”玲玥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她立刻就打消了这个荒诞的猜想,试图把话题转回到劝诫上去:

“您知道吗?在我们开始漂泊之前,我们的教会也有一个和您一样一意孤行的人,后来他……”

“沧宇吗?我就是他。”他放弃了拐弯抹角,直接揭晓了这个令玲玥难以置信的谜底。

“什么?”

“我——就是沧宇!你说的那个‘和我一样一意孤行的人’!”塔外的雨越下越大,自称‘沧宇’的教徒把刚才的话用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生怕几步之外的玲玥没有听到这句狂妄的自述。

“沧宇……沧宇?他不是已经……”玲玥疑惑地说着,随后疑惑的音调忽地降成了别扭的颤抖。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疯子”所说的话有多么诡异。

他就算再疯狂,再亵渎,再没有心智,也不可能认识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何况他还将这个名字套在了自己身上——

“遗忘之地容不下我,我不能被遗忘,我需要被忆起,这个病态的世界还需要由我来改变,我不能就这样轻易的离开,放任一个打不破循环的世界不管,所以我回来了——占着这具彻底的空骸。”

沧宇的语气像是在发出什么无比神圣的宣言,然而郑重的话音所衬托的却是与虔诚背道而驰的字句。

更多教徒在黑暗中聚集到了广场上,高台中央也多出了一个带翼的身影,又是一次雷电轰鸣,这场在雷雨交加的夜中所进行的祷告与往常一般揭开了序幕。

“沧宇……你……你知道我们因你而受到了多少牵连吗……不过,既然回来了,那你还是不要再顽固下去了,收手吧,做好你应该做到的事,但愿神明会宽恕你的罪行……”

玲玥没有过问沧宇诸如他是怎么回来的这样无用的问题,她只是继续尝试将这位迷失的教徒引回神明既定的道路上,无论他是谁,。

不过卸下谴责的想法之后,用仅有让步和引导换来的却是一句坚定的“不可能!”

“我在遗忘之地所看到的,所了解的,比你们任何人都多……”沧宇的话中尽是无边的惆怅和愤慨:

“你知道一切已经在错误中运行了多久吗?你知道所谓的‘神明’口中有多少谎言吗?神明不过是一群疯子罢了,仅仅为了维持一个病态的统治,他们便打乱了一切,借着一个看似美好的噱头就把你们囚禁在了名为教堂的囹圄之中,而你们却把它看做了唯一的希望!”

雨声似乎开始变小了些,也可能没变,只是教皇开口宣讲教义的声音在和杂音喧宾夺主的过程中占了上风。

“难道你还想放弃这个赎罪的机会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底层世界去吗?你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还不明白我们的宿命吗?”玲玥摇着头,所有的想法都化作了怜悯,“你要做到的事很简单,和别人一样只有接受,可为什么,你偏要做尽所有除此之外的事呢?

你是想把这里也毁了才甘心吗……”

沧宇长叹了一口气,生锈的青铜面具先是看向了周围的教徒们,然后再转向玲玥:“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夺走了你们生来就拥有的东西,在你为之奔命之后再将它如数放回你的手里,这就是所谓的‘赐予’!你本来就拥有他们所赐的一切,只是现在都被他们剥夺了!

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们啊,所谓掌权的、有地位的人分为两种,一种享有至高无上,一种需要无所不能,他们都把你当做了后者,一旦你不能再为他们提供价值,你就会被这群疯子轻易抛弃的!

你还不明白自己所面临的是怎样的逆境吗?”

“不……沧宇,这些都是在遗忘之地听到的吧?这些都是异端的学说——任何一个虔信神明之人眼中的异端,恶魔的话可不能信啊……”玲玥说到一半,后膝突然受到一记重击,失去平衡的她猛地跪在了沧宇面前。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站着?”她身后的一位教徒低声说道。

“呵,你看看,你说站着的人是恶魔,难道跪着的人便是天使吗?”

又是一阵犀利的惊雷,挟着闪电越过高塔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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