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
“什么？什么？哇，cosplay？”
“穿这么少，他不冷吗？”
“他？这女孩子吧？长头发还那么合适。”
“太失礼了？！这么漂亮绝对是男孩子！”
“哈？！”
夏目知道，他又迷路了。
虽然连自己在那里都不清楚，但他能确认自己已经是第四次走过这个灯饰华丽的歌舞伎町牌楼下方。
这个庞大、复杂、难解、压抑而冷酷的城市对于夏目来说，就和迷宫一样千篇一律又变幻无常。
而且夏目不是没有接触过人类，他依旧记得阿夜说过，人类总是对和他们不了解不相同的人或事倾泻恶意。
所以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把尾巴和耳朵收起来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
明明在外表上，自己已经和他们一样了。
他觉得那个森岛百货估计是找不到了，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就好。
看着身前汹涌的人潮，夏目想换条路走。
但当他转身时，路已经被堵住了。
“可以跟你谈谈吗？”
两个身穿制服和装备马甲的警察站在夏目面前，一开口就以居高临下的高压语气质问。
“你刚刚也走过这一带吧？”
“……”
夏目静静地和这个长相颇具压迫感的警察对视，清澈瞳孔中不泛起半点波澜。
但他心里其实已经在想该怎么脱身了。
前几次和这些人遭遇的经历让夏目知道，如果和这些人发生纠缠，那么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的追逐。
可能是因为得不到夏目的回答，感到被无视的两名警察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弯下腰，毫不客气地检视夏目的脸，语气逐渐严厉了起来。
“为什么一大早地就穿着这样游荡？不嫌冷吗？现在距离夏Comic还有很久吧？还有你是高中，不，初中生吗？”
另一名警察绕着夏目走了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他手中，那柄连上刀柄足有一米余长的入鞘长刀。
他在夏目的背后站定，将手摸在腰间的警棍上，和同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虽然不觉得这么一个纤细俊美好似女生般的稚嫩少年会是杀人魔，但最近变态杀人魔连续作案的风波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昨晚还死了两个警察，他们不得不提起万分精神。
身上虽然带了枪，但在这人员密集的公共场合之下，他们还是默契地打算一旦对方反抗，就用近身战制服对方。
“喂，这把刀，该不会是真的吧？”
眼见同事做好了准备，站在夏目身后的警察一手摸着警棍，一手伸前摸向长刀，期间双眼紧盯着夏目。
在他即将触及那柄刀之时，夏目抬手，将刀提到了身前。
“不准动！！”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夏目身前的警察大吼一声，抽出警棍压了上去。
但夏目侧身向后弯腰，身体以一个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柔韧程度滑出了两个警察的合围，以一个单手的侧空翻躲过了警察差之毫厘的抓握，随后窜入人群。
“站住！！”
警察的怒吼声紧随其后，但夏目不为所动。
面对从车站中汹涌而来的人群，他轻灵地在其中穿梭，不时跃起蹬在墙壁借力前跃，或是一跃而起单手抓住距地近三米高的招牌栏杆向前翻阅，大部分人在夏目从身边穿过后几秒钟才能反应过来。
不出一分钟，那彷佛白猫一样的身影就消失在警察的视野之中，而他们只能被人流裹挟得寸步难移。
“开，开，开什么玩笑。”
气喘吁吁的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他们随即打开了最新配发下来的个人办案终端，将事情报告了上去。
“……好疼。”
在本能地朝着路灯较少的地方跑了一会，人声很快遥远了起来，夏目停下脚步后才发现自己的脚底被划开一个小拇指长的伤口，鲜血脚印从身后延伸开去。
应该是刚刚奔跑时不慎踩到了尖锐的碎石，或者是被裸露的铁架划伤的，但夏目知道，这更是因为他已经快饿得受不了，以及昨天睡觉时被多次打扰，注意力涣散导致的后果。
没时间，也没办法管这伤口，夏目只能在一处从屋檐流下的水流简单冲洗一下了事。
冰冷的水流触及伤口，混杂着鲜血直流而下，夏目面色不改，但却握紧了怀中的薄毯子。
忽然，某道尖叫声混杂在店铺叫卖声、汽车引擎声、行人喧嚣声中从不远处传来，夏目转头盯着声源。
他想了想，用脚尖踮地的方式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前拐左拐右拐右拐左拐一连串的转弯后，夏目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巷。
外面有一排屋檐低矮的长屋风格楼房，几家已经熄灯的餐饮店排成一列，入口都没有门。
在这里面，一群十来岁的男生正在扯着一个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的女孩的头发奋力踢打。
“真是的！赶快把那家伙交出来！反正又跟你没关系不是吗？”
一个将头发挑染成黄色的男生不满地踢了踢女孩，手中上下抛动一柄折叠匕首。
“就是！让我们看看它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小孩子。”
“说不定是它生了病肚子才那么大的，我们是帮它看病的。”
“对，就像上次那只猫一样，我们切开它肚子后，挖出的那玩意那么丑分明就是一个怪物！”
“真实遗憾呢！虽然我们把怪物从那只猫的肚子里挖了出来，但它还是死了哈哈哈哈。”
“我们还用火给它杀菌消毒，但是真遗憾，失败了呐，那味道真的臭死了！”
尖细而暴虐的笑声溢出巷子，地上的女孩颤抖了一下，但没有任何站起来退缩的意思，仍然倔强地护住怀中。
她这种不反抗不合作的态度显然令黄毛少年不满，他的一双三角眼逐渐变得狰狞凶狠起来。
但一种异样让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到了站在巷门口的那个白色身影。
“喂喂喂，你怎么回事呀？”
以黄毛少年为首的四五名少年放开少女，将目标转移到了夏目身上。
不过靠近看清楚后，他们都纷纷失神了一会，眼神随即变得更加残虐和玩味了起来。
“哦？你这家伙，长得跟女孩子一样是怎么回事？这么冷还穿着和服，你是傻吗？”
“……”
看着近在咫尺处挥舞的小刀，夏目又静静地将视线投向身边将他围起来的少年，清澈眼瞳中平静如水，只是踮了踮脚，感觉血凝固在脚底板很不舒服。
“喂！你看不起我们吗！还是说是个哑巴？”
“我告诉你！我们还没满十四岁，就是说杀了你也不会被判刑的哟！”
“喂，你们看，这家伙没穿鞋子的耶，原来是个穷鬼！”
“唔喔，是真的！这家伙不会是鹿儿岛来的吧？听不懂东京话？”
尖锐而刺耳的笑声让夏目皱起眉，当一个人还试图碰他的刀时——
“锵——！”
银色寒芒乍现，在所有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目反手持刀，向前撩拨。
“叮！”
黄毛少年只觉得双眼被银光一刺，回过神来时，就看到手中的匕首已经被切成了两段。
将刀抛起，正握接住，高高举起，夏目瞄准身前黄毛的脖子，直直劈落——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喊声响起，夏目的刀停在了黄毛脖子上方不足一根手指宽的位置，但他的脖子已经被划破伤口，流溢出鲜血。
“啊啊~~！！！”
不管是黄毛还是其他几个不良少年，从刚才的杀气中回过神来后都瘫软在地，面色青白，眼中有止不住的惊恐，连爬带滚地逃了出去。
“杀，杀人魔！”
“快，快去找警察！！”
没有理会这几个人，夏目将视线投向前方的女生，也就是刚才在最后一刻叫停了他的人。
等到巷子里恢复了安静，夏目才还刀入鞘，抱着刀跌坐刀墙边的纸箱堆中，闭上眼疲惫地喘了口气。
虽然这里应该很快就会有警察过来，但夏目真的太累了，他必须休息一下。
忽然，夏目感到有人靠近了他，他下意识地将脚缩回。
然后睁开眼，平淡而颇具压迫力地凝视身前试图触碰自己脚的少女。
“你，你的脚受伤了，要处理一下。”
少女怯懦地指了指夏目流血的脚，手中握着手帕，削瘦的身体缩成一团，颈部和袖口露出的皮肤中还有泛着数道青紫。
但夏目绝不会把自己的伤口放到到外人手中，他蜷缩双腿，盯着少女，在长久的沉默后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声音平静清脆，近乎像机器人一样冰冷，却又有一种若隐若显的质感，将其纳入人声的范畴中。
这个人好漂亮，声音也好听。
就是不知道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少女苍白的脸颊泛红，但又很快低沉下去。
“我不是保护他们，我是想保护你。”
“……”
夏目沉默不语，等待少女的后续。
“他们就算是下地狱了我也不在乎，但，但是我，不希望你变成杀人犯。”
随后，少女眉头紧蹙，挤出微笑，但眼中却涌现出一股和她软弱形象极不相符的仇恨。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我们被狗咬了，却不能咬回狗去。”
此时，夏目听到百米外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靠近，应该就是警察。
他只能强撑起身体，准备离开时，却被拉住了衣角。
“请，请至少处理以下伤口，不然会很眼中地。”
女生将一瓶喷雾药水和几张大号创可贴双手捧到夏目面前，紧张地凝视着他。
想了想，夏目将这两样东西收回，然后从怀中掏出那颗陌生人给的牛奶糖放到少女手中。
反正他不敢吃这颗糖，不如给别人。
阿夜说过，接受别人的好意要有回礼。
“谢，谢谢。”
大概是没能想到自己还能有回礼，少女激动地向夏目鞠躬，将牛奶糖紧紧捧在怀中。
“还，还有救了我，以及这孩子的事，真的非常感谢。”
少女从纸箱旁边抱出一只瘦弱、毛色不佳的小猫，它的肚子圆鼓鼓，显然是有小生命在其中。
喵的一声沙哑猫叫，猫咪似乎是在感谢夏目一般地回应。
而夏目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渐渐消失在小巷中的背影。
他们的下次见面，是差不多一个月后的事，那也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