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只是一个让人从深渊的崖壁纵身一跃落入更深处的陷阱吗？

我……又一次冒失了吗？”

听到乌登的一席话，玲玥长久以来寄身于不变之处而变得滞后的感知开始有了不祥的反应，或许这些机械之神的教徒们并没有如此慷慨——收留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必行义务，或许机械之神瑟寇斯的教皇只是出于某种利用价值才冒着“违背原则”的风险收下了这群流浪的人……

又或许……这真的是一种好意，只不过那是身着黄袍假面附首已久的机械教徒眼中的好意，而她和与她一道前来的生命教徒们完全无法接受罢了。

“无论是思想还是信仰，在走进教堂以后就无法回头了，不珍惜选择权和试图与选择斗争的人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是神谕吗？还是自己在某个时刻领悟到的“真理”？玲玥记不起心中一闪而过的这句话的来源，但她希望这是神谕，因为这句话在此时得到了无比正确的应验。

显而易见，有些事情是万不能草率的，一旦疏忽，后果就无法挽回……

教皇虽然在明面上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无时无刻不在旁敲侧击的引导着她成为一个“纯粹的机械”，还有早上祷告时的话、乌登劝诫她的话……

她不敢往下想，因为手里的锤子忽而又重了许多。

“也许这就是神王普瑞迪寇对我的惩戒呢？我本来就已经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从放任教徒成为叛徒，再放任叛徒走向末路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是污浊的了，也就……已经没有资格再次说出捍卫自己所虔信的神明的种种话语了。”

思绪又一次回归到那一场场历历在目的惨案，无助感、负罪感、曾几何时的神圣感、源自内心深处的罪恶感全无遮拦地从她的喉中涌出，换来的却是欲言又止的哑然。

……

一阵与金属敲击声截然不同的巨响把玲玥从毫无逻辑的忏悔与辩驳中带回眼前，紧随在巨响之后的是无数重叠而连绵不绝的细小碰撞，日将要落了，但还没落尽，窗外正下着雨，而且还打了雷。下一刻靠窗的教徒们便像先前一般关上了敞开的窗，隔绝了视觉与外界的联系。

生命之神的教义中，“雷”“雨”都是会为世间带来苦难的“天灾”，于是安凯瑞为她的教徒们用神力支起了个巨大的穹顶，不过机械之神瑟寇斯或许不这么认为，据乌登所说，二者都昭示着“机遇”和“升华”，是应该正襟迎接的。

不过这次的雷并不讨喜，因为不久后的又一声巨响切断了高塔的电路，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似乎有人发出了恐惧和质疑的声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将自己的义务履行到底，锤子与圆盘依旧在不断碰撞，但这黑暗中的工作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位尽责的侍卫提着灯来传达了祷告的指令，据说这是一件大事，教皇有话要说。

教徒们丢下锤子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但再下一刻秩序就彻底乱了，侍卫提着灯离开了，每时每刻都站在光照下的人们无法适应这无边的黑暗，他们在屋中摸索着，互相磕碰着、踩踏着，乱成一团，迟迟没有人能在黑帘的遮蔽下走出房门。

此时的玲玥是幸运的——与她同行至此的所有生命教徒都是如此，他们的眼睛曾经在黑夜中睁开过千百次，自然不会害怕无光的世界，虽然几天以来这一能力因为目视强光而迅速减弱，但依旧足以让她看清“夜”中的道路。

她独自顺着阶梯盘旋向下，一直走到底端的广场，周围尽是一些意义不明的咒骂和呼喊，混在雨声中构成杂乱的旋律。

玲玥是第一个到的，侍卫还在自上而下向教徒们通知集合，高些的地方也有几个人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阶梯扶手。她并不是很关心教皇接下来可能说的话，比起这个，她更想去看看那座奇怪的雕像。

并不是因为乌登那一句“这本来不是你该知道的——”她也绝非那种随意试探底线的人，但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正在驱使她冒险去找那个“离纯粹机械只差一步之遥的疯子”。

毕竟她曾亲眼见证了一个教徒的堕落与毁灭，并亲身经历着由此带来的一场灾难，她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是抱着法典站在高台上的执事，“神明”也不是她真正信仰的神明。

“可是我们不应该放纵任何一个人对神明失去敬仰，在他们走向没有退路的崎岖小道之前，能救一个是一个……只要他还存在，他还活着，他还有意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另一方面，如果她真的能劝解那个疯子改邪归正，也许教皇就不会这样步步紧逼了，日后如果教皇还向她提出什么底线之外的要求时她也会有辩驳的筹码。

陆续有几个教徒摸索着下来了，他们都往高台的方向走去，又在那座雕像的旁边重重的跪下。

玲玥走上前去，手指轻点了一下金属塑成的庞然大物，谁知初见时将她撞个措手不及的坚壁此刻竟被一根手指摧垮，轰然倒塌，玲玥茫然地退了两步，飞溅的雕像碎片落到那几个跪着的教徒身上，他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满地碎块之上赫然站立着一个机械教徒打扮的人，最大的不同在于那张青铜面具已经有些发绿，长衫的下摆灰了一大片，身后系着拖地很长一段且让玲玥感到抵触的白色披风。

那人起先闭着眼，被几根长棍和锁链支着保持站立，后来他开始僵硬的抽搐，直到意识恢复，周身的枷锁被扯断、摧毁，他才睁开泛着光的蓝眸，黑发也随之变成了没有一点瑕疵的白。

“玲玥……是你？你怎么在这？快回去!他们是群疯子，他们会害死你的!你不适合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