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街,鬼市。

“小公子,要不要瞧瞧灵符算命呀?”一家寿衣铺的二楼窗边,狐族的少女冲着恰巧经过的少年喊着。

“啊?姐姐你这准吗?”烛屿闻声,回过身去,歪了歪脑袋,似是不信。

“啧,小公子,我也是瞧着与你似乎慢有缘的,才这么叫住你,你倒是不信了。”少女眯了眯眼睛,俨然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烛屿却是不吃她这一套的,闻言他冲少女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另一手摘下了斗篷的帽子,“不准的话我可是不认账的。”

狐族少女从窗台上跳下,在屋里准备着符纸和灵石,一边还低声说着,语气中带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

“呵,又怎么会不准呢……”

时间转瞬便已是十年后。

烽火的血色染红了半边天空,烟尘弥漫,刀刃相接的响声混着厮杀声与将士倒地发出的闷响传遍鹭关。火焰中,躺着一面倒下的旗帜,已经被烈火侵蚀了大半,却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烛家的旗帜,绣有火焰兰的旗帜。

而在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焰昼山上,烛家的祠堂里,本是端坐在法阵中央的烛屿蓦地睁开了双眼,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四盏熄灭的灵灯,眼泪不知何时便淌了下来。

“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魂铃掉落在地,挂在墙上的红线一根又一根地断开。祠堂外,灰沉的天空似是要坠落一般。从远处传来的歌声,是呼唤?亦或是诅咒?

殊不知,百年前,雷暴降临焰昼山之时,一切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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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看见魂灯熄灭的时候,烛屿只给了自己几息的时间去慌乱,因为他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踏入了他设在宅邸大门处的结界,那气息上还夹杂着几丝血气——危险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来不及收拾更多的东西了,顺手捡起地上的魂铃,草草穿上斗篷,烛屿便绕过祠堂从后山的一条小道离开了烛家宅邸。

就在他离开后过了大致半炷香的时间,一个身影便来到了祠堂门前。他拔出背在身后的重剑,粗暴地劈开了大门。在看见屋里空无一人时,他“啧”了一声,却也没有急着追出去,反倒朝供奉牌位的地方走去。毫无犹豫地,他拆开了供桌的底板,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不过并没有打开进行确认,他把木盒往怀里一揣,背起剑就离开了。当然,这些事情烛屿便是无从得知的了。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山下的集市,在喧闹声中,孤身一人的烛屿便觉得无比落寞。刚才因为情形紧急,他并没有闲心去细想那些事情,而这时候一回想,心口便似被刀刺一般得疼。就只在那顷刻间,所有曾经与他有纠葛的人就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唯有烛家宅邸里的那些零星的痕迹可以让烛屿明白,那些人和事并不是他的幻想。

“阿娘,快一点!就在前边了,我都看见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小孩往烛屿的方向跑了过来,一边跑着,还一边回头冲着身后喊着。“哎呀!”眼看着小孩就要摔倒在地,烛屿连忙回过神,没有犹豫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扶住了那个孩子。

烛屿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了想要哽咽的感觉,又伸手把斗篷的兜帽扯得低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没有伤到什么地方罢?”烛屿先是把小孩拉到路边人少的地方避开了过往的车马,轻轻替他拍掉了身上沾到的尘灰,这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几经思索后,正要掏出一张符纸,以便帮小孩治疗伤势,就感觉有一个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回头一看,烛屿发现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很面善的中年妇女,眼睛和刚才那个孩子看上去很像,都是丹凤眼,眼尾微微有点上扬,细纹并不是很明显,瞳色偏浅,在阳光下看是格外的透亮,十分好看。大概她就是那个孩子的阿娘吧。

“这位公子,谢谢,谢谢你!”她讲话还是稍微有些气喘,想必是跑了蛮长一段路了。她向烛屿微微躬身,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真是太麻烦公子了,犬子年纪尚小,顽皮,让公子见笑了。”说着,便上前把小孩扯到了身边,点了点他的脑袋,嘴里唠叨着些“下次要小心,不能顽皮”之类的话。

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符纸,烛屿望着母子俩略有些出神。曾几何时,阿娘也会这么念叨过自己,她总是装出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边说还要捏捏自己的鼻子……大概是确认了这孩子并没有受伤,烛屿把符纸往袖子的暗袋里一塞,也没出声打扰,转身便要离开。

“大哥哥。”这时,小孩伸出一只手,拽住了烛屿的袖子,或许是因为害羞吧,说得很小声。暗暗叹了口气,烛屿回过身,把挡在眼睛前的碎发拨到了耳后,在小孩面前蹲下。“这个、这个给你!”毫无预料地,小孩一把抓过烛屿的手,在他手心塞了什么,然后一转身就跑掉了。不过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又停了停脚步,回头冲着烛屿的方向挥了挥手,脚下一蹦一蹦地,“我叫段苑——,大哥哥再见——”然后这才牵着他母亲的手一起离开。

握了握手心,烛屿有些楞楞地重复着,不知是尚未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不知所措,“段苑……”摊开手,一颗糖正稳稳地躺在上面,用竹叶包着,上面用细麻线捆了起来。

在狼狈地离开烛家后,这是烛屿第一次笑。“段苑。”他小声念着段苑的名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似的,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是松了松。

并未把竹叶糖纸打开,烛屿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了贴身带着的荷包里,放完后又特意拍了拍荷包,像是为了确认不会把糖弄丢似的。做完这些,他才拍了拍脸颊,压下微微翘起的嘴角,然后颇为仔细地整理了一遍斗篷,让其他人没办法一眼便看见自己的长相。

大致确认了方向后,烛屿继续往山下走去,手里不自觉地捏起符纸叠着千纸鹤,每叠完一只,便小声许愿,然后再悄悄动用灵力烧掉。

在烧掉第五只纸鹤时,烛屿注意到前边不远处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书生打扮的尤其多,也有穿着官服的,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家里的长辈带着小孩子一起来的,甚是吵闹。走近一看,才发现这群人所围着的,是一座庙。刷漆的颜色很鲜艳,以红色、紫褐色和白色为主。在外墙上还挂了不少墙灯,灯身是青白色的,材质看起来像是玉石。不过不知为何,烛屿隐约觉得这座庙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他又可以肯定自己在今天之前从未到过这座庙前。

终归是少年心性,好奇心重,再者,念着这时也不急于赶路,烛屿便一手拉着兜帽,往人群的地方凑了凑。不过堵在庙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烛屿站在外围也很难看到些什么。

前面的人太多了,以他的身份,贸然挤进去,不合规矩。这么想着,烛屿略为遗憾地磨了磨脚跟,正要迈步离开,却瞥见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妇女捏着拳头在空中轻轻地挥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哎呀,每日都是这般排队,我也就只是想给山神大人还个愿罢了,可太难了。”

山神?焰昼山竟是有山神?

烛屿心中的好奇不减反增,他在焰昼山上也算是呆了一百多年了,却从未听闻这山上有过仙神,怎么就凭空冒出了个山神?

略有些踌躇,烛屿咬了咬下唇,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冷不防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手肘便撞到了那位妇女身上。

“这位……公子,可有何事?”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都被灰褐色斗篷遮盖的人,妇女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啊、我、这位姐姐,不知这座庙供奉的是哪位神仙?我初来此处,对这边不甚了解。”听见妇女的询问,烛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眼睛瞟到路旁那看起来略为眼熟的庙,这才磕磕绊绊地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情。

许是因为烛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又或是是因为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紧张和无措,妇女稍稍放松了一些,捂着唇轻笑,“小公子真是会说话,这座庙呀供奉的是我们焰昼山的山神大人,找他许愿特别灵,所以你看,才会有这么多人来许愿和还愿。”妇女说着,下巴向着庙的方向

抬了抬。“哦对,这山神啊传说就住在山顶上呢,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够登上去,想上去的人总会不知不觉地迷路,一回神就又回到出发时的地方了,久而久之,就说是山神大人显灵了,不希望被我们这些凡人打扰。”

“谢谢姐姐,那看来我也要找机会向山神大人许许愿。”礼貌地做出了回应,烛屿也算是彻底弄明白了所谓的“山神”的身份。

烛家宅邸便正是坐落于焰昼山山顶,常人无法上去也是因为烛屿设在附近的结界在起作用。烛屿虽不擅长弄刀舞剑,但是符箓术和结界术却是他最得心应手的事情。

而这所谓的许愿“必”灵,或许也只是因为焰昼山护山大阵的庇佑之力罢了。

也就是说,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被特意建庙供奉的“山神”,也只是烛家而已。

这倒也蛮讽刺的,想不到有一天人类也会供奉鬼族为仙神,这很可笑,却也可悲。

在下山的路上,烛屿一直在想着山神庙的事情。现在烛家没了,也不知那护山阵法是否会失效。若是如此,久而久之,又还会有多少人愿意供奉这名存实亡的山神呢。想必山神也会像烛家一样慢慢衰落,最终被世人遗忘吧。

忽然,鼻尖上落下一点冰凉——下雨了,浇灭焰火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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