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秋意未散，寒冬渐起，夜晚的清风虽然微寒，但相较于冬至却是有一种尚未散去的温暖，但那，却是他此生最为绝望的时刻。

顾望曦永远忘不了当年的那种无力感。

薄薄的布料根本无法抵挡寒风，清冷刺骨，不管是周围臭烘烘的垃圾，还是愈发遥远的感知，都在告诉着他，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迈入尽头。

这种场面其实他很熟悉，因为他曾无数次的看过一个又一个新鲜的生命倒在他的脚下，肌肤变的僵硬，瞳孔逐渐失去焦急，那是死亡的过程，只是曾经的他从未想过这个过程有多么的绝望，那是足以击穿任何心性，任何意志的绝望。

在这种冲击之下，他开始疯狂的挣扎，疯狂的呼救，但像是一个成熟的灵魂被禁锢在弱小的躯体之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离开这臭烘烘的环境一步，无论他如何呼救，所发出来的声音也只是意义不明的嚎哭。

这个过程之中，有不少的行人路过，也有不少的行人驻足停留，但却都只是用习惯，或是清冷，或是怜悯的看着他，却无一人向他伸出援手，一如曾经的他一样。

若是真正的婴儿，在哭累之后，便不会过多的挣扎，因为他们没有这种概念，也不懂死亡的可怕，但他不一样，正是因为能够理解那种空虚，那种温度流逝的绝望，所以不管有没有人能够听到，他都没有放弃挣扎。

但这幅身躯实在太过羸弱，最后的最后，他已是无力挣扎，无力嚎哭，只是本能的伸出那一碰既碎的小手，就像是堕崖的人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作为依靠一样。

我会死么？

他极力的睁开眼睛，天空朦胧，无星无月，正如他之前所生存的世界一样，黑暗而又寒冷，没有一丝光亮。

这是对我的惩罚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只知道曾经的他夺去了无数的生命，无论财可敌国的巨富，还是权震一方的首领，在他的手下都如同最脆弱的薄纸一般粉碎。

他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在踏入那个世界开始的第一步，他便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这个过程，这份痛苦，仍是这般的让他感到畏惧。

也好……

若真的有下辈子，我想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有母亲的宠溺，有父亲的严厉，和正常人一样去上学，去经历人生中的酸与甜，而不是只有苦涩……

只有血与泪的世界，未免也太过空虚，太过寂寞了不是么……

哦……不对，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下辈子呢……

“他想……活下去……”意识朦胧之中，一个稚嫩的呢喃传至，那稚嫩的声线颤动着，却又仿佛是从石缝中流过刹那的清泉，片刻之后，他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小手吃力的将他抱起，冰冷的小手，却将他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寒冷被温暖消散，散乱的意识渐渐复苏。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因为十分虚弱，他看不清将他抱起之人的模样，只能依稀感觉到这是一个娇小的身影。但就算如此，也让他的世界中不在黑暗，而是多了一份说不清的光亮。

不可思议……

在温暖的驱使下，他颤抖的伸出小手，握住了那一缕垂下的头发，就如同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找到了最后一片水源。

当他握住那缕头发的同时，那吊着他不肯倒下的本能也终于放下，就此失去了意识。

。。。

夜深，在同样的温暖之中，顾望曦缓缓睁开了眼睛，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耳畔传来的浅浅呼吸，和那身上让人舒心的重量感。

炕床早已不在暖和，但顾望曦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冷。

顾望曦一愣，随即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家中贫寒，其实顾望曦有的时候也很疑惑，家里为什么会这般清苦，就连过多的厚被都只有一件，其实就算只有一件也足以温暖两人，但姐姐怕自己受寒，每夜都会将自己卷的严严实实，并且抱在怀中，杜绝所有的寒意。

姐姐虽说体制特殊，不会因此落下什么病根，但他还是能够听出，姐姐的呼吸声中有那么点儿微微发颤。

顾望曦眼角一酸，挣扎着坐起来，将身上那过的裹的严严实厚被盖子顾凝霜身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便躺在她的怀中。

“望……曦……”顾凝霜发出一声似是梦呓般的呢喃，那声音仍然有些发颤。

“嗯，我在呢。”顾望曦轻声应和，抬眸看着眼睫微颤的姐姐，眸中绽放出一股不属于这份年龄的柔光。

“……”再无言语，姐弟两人的手掌在温暖的被窝下握在了一起，姐姐的手掌和她那清丽的容貌不同，很是粗糙，布满了茧子和细细的口子， 而另外一双手掌则是符合这个年龄的柔嫩而又光滑。

哪怕不是第一次相握，顾望曦的心里仍是一揪，痛的厉害，极力控制着眼角的酸涩，伏在姐姐的怀中默然不语。

顾望曦原来生活的世界之中有这样一句话，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这句话并不全对，但却也可以某种程度上解释很多东西。

在顾望曦原来那个世界，男人可以成熟，也可以幼稚，促使在他们在这两种心态下转化的便是他们所在意的女人。

顾望曦的身体之中，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在她面前表现的极为幼稚。

因为对顾望曦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很不一样，他从未想过表现的幼稚也能这般的幸福。

在姐姐出去狩猎，砍柴的时候，他会搬着一个小木椅在门口等待，回忆着两人这些时间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姐姐从来不让他出去，他也从不过问，也从不强求。

在前世，他习惯等待，但并不喜欢等待，事实上，自他的煞名让整个暗界恐惧的那一天开始，世上就没有值得他等待的猎物。

而今生，他为了她，甘愿在家等待了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