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鲁芬,旅店。

安渡因发出满意的叹息,尽情在浴桶中舒展着身体。

水温刚合适,秘法调配的药汤正源源不断地渗入安渡因的身体,驱走疲劳治疗伤痛,让他四肢百骸说不上的舒坦。

为了这一刻的享受,之前几天吃的苦差不多也值了。

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安渡因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好好地给人看着病就被军方强征了,好好地坐着车就被晶人绑架了,想好好地参加一场人质交换结果发生了那么X蛋的事,九死一生地回萨鲁芬半路上又碰上个幻魔——它还被自己亲手摸炸了,炸出来的淤泥状污物糊自己一脸。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那么事件发生的节奏是不是过快了点,这样下去注定是要扑街的,所以接下来该插入几章轻松愉快的日常了吧?

安渡因闭上双眼,试图幻想将来的美好生活,内心却总也放松不下来。

幻魔爆炸的瞬间,安渡因分明听到脑海里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声:

【汝乃月之长子,原初之“一”。

许汝以权能,臣使徒于足下;

取汝之鲜血,染皓月于当空。

吾之眼,吾之剑,吾之右手——闪耀,而后为羔羊降下救赎。】

……

这中二感十足的神棍发言听着莫名熟悉,可安渡因愣是死活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这席话明显和血月有关,十年前的内幕安渡因也还记得,但——

月之长子什么鬼,陨石吗?使徒又是什么玩意,不会指幻魔吧?什么样的权能可以支配幻魔,阴影又是怎么知道的,他说的“敲定本位”难道是这意思?这里面的信息量未免太大了点。

思来想去,安渡因决定还是不纠结这个,先把目光收回当下。

解决幻魔后,真如阴影所说,蕴藏着整个森林生命能量的球体完好无损地被回收,皆大欢喜。

克里斯蒂和奥尔加的态度一下子缓和了许多,现场被解救的士兵更是视安渡因为异族英雄。

为了完成复活仪式,奥尔加和克里斯蒂以及大部分士兵留在了森林,由几名士兵陪同安渡因、安雯和小秋三人回到萨鲁芬。

刚一露面,安渡因就差点被上百镇民乱棍打死——毕竟糊一身污泥从森林中走来,能把你当人就不错了,还指望当成好人?

不过经随行士兵的解释,镇民们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个端茶送水,那个送来毛巾,现在泡的这桶洗澡水里面溶解的就是医馆老板火速调好送过来的药剂。

【这时候要是能有几个仆人站在旁边,再加一名美少女帮忙搓背,那才是真正的贵族生活呢。】

安渡因懒懒地翻了个身,趴在浴桶边缘继续做梦。惊心动魄了这么多天,偶尔放松下来胡思乱想一下不过分吧?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没等安渡因回答,安雯就自作主张推门而入。

她换上了晶人的衣服,右手拎着个袋子,左臂上挂一条毛巾,此时要是换上一身女仆装,看上去还真像是来帮忙搓背的美女仆役。

安渡因几乎是本能地“扑通”一声钻进水里。药水让浴桶里呈现一种淡淡的绿色,泡下来的污泥也让洗澡水变得更加不透明,应该不用担心安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问题是……

【这家伙完全不害臊的吗?啊啊啊啊走过来了!】

“行了行了,比你短的比你细的我都见过,藏什么藏。”

安雯说着,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包往地上一扔,毛巾往椅背上一搭,半靠在浴桶边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安渡因:

“要搓背吗大♂兄弟,免费的哦。”

【尼玛还真是来搓背的啊!这么灵验能不能换个愿望啊!】

安渡因收拢心神,苦着脸说:“饶了我吧大姐,有啥事直说行不?小秋呢?”

“哄睡着了。今晚她也很努力,要是你们不来,说不定她真能搞定那幻魔。”

“那孩子的潜能很恐怖。”安渡因一边评论,一边潜下去,让水没到自己的鼻子。

“你这样真的像只蛤蟆唉……算了,不跟你拐弯抹角,我就直说吧,你之前说过再见面后就把一切告诉我的不是?”

噗。

一不小心,安渡因竟滑入浴桶,咕噜咕噜地吐了一串泡泡。安雯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他捞起来,撇嘴道:“让你说句实话而已,至于寻短见吗。”

安渡因一边咳嗽,一边辩解道:“我说的是在塔都再见面时告诉你一切,现在计划完全变了好嘛!”

“我就知道。”

安雯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似乎对安渡因的出尔反尔并不在意:“坐好,我帮你搓搓后面。”

……

这老夫老妻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知道安雯的倔脾气,安渡因放弃了反抗,任由安雯在其背上“肆虐”。意料之外的,安雯的动作相当轻柔,手法也堪称专业,竟让安渡因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看不出来啊。”安渡因感慨道。

“看不出来啥,我这种女汉子还会帮人搓背?呵,你们男人都是些视觉生物。”

安雯说着,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安渡因只觉得一根手指轻柔地从自己背后划过,仿佛挑逗一般,让他全身一个激灵,双手抱胸再次沉到水中:“那啥,你克制一下好吧,我可是有操守的!”

安雯冷哼一声把手撤了回来:“我好得很,谁会对你这样的家伙见色起意啊。”

安渡因不禁回想起第一卷第一章自己被安雯推倒的事。他决定暂时不要拿此事来反驳她。

“你背后怎么那么多伤疤?欠钱被人砍的?”

“以为都和你一样啊,我很持家的,从不欠钱,”安渡因重新坐正,“这些大部分是以前……喂喂喂注意点影响!”

说话的功夫安雯已经绕到了安渡因身前,打量了他一番后点头说道:“嗯,前面也有,分布均匀深浅适中,刀工不错,入味。”

“我TM又不是烤鱼!不对,重点是你有点羞耻心好吧!”

“乃子都没有的生物怎么可能让我感兴趣。”

“那好像是我的台词……”

“好啦别扯些没用的。这些伤疤是你以前当牧师的时候留下的吧,给我讲讲呗。”

“你套话的本事有待提高。”

安雯翻了个白眼,啪地把毛巾往旁边一甩,接着竟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扣!本来就低胸的衣服里立刻露出一大片白,眼看着就要进入18+的节奏——

“看来有必要动用一点贿赂手段了。”

“别!我说!”安渡因举双手投降。

安雯却没有停下来,一甩手,修女服飞到一边,露出里面……黑色的束身衣。

原来这家伙只是嫌衣袖太长不方便吗?!

“啧啧啧,完全没有兴奋的迹象啊,你是X萎吗?”

安雯一边说,一边又在安渡因背上忙活起来。

【竟然还嘲讽……算了,忍了。】

安渡因长叹一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你曾经猜测我当牧师时是混执行部的,猜的八9不离十,当时的职阶比你现在高一点。”

“指挥使吗?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人才。”安雯用胳膊肘擦擦汗。

“再往上……一点点吧。”

“难道是贤者?!那可是能指挥一整个阶层教会部队的大人物啊!”

安雯激动地一巴掌拍在安渡因背上,又伸手把滑下去的他从浴桶里捞出来,过程中还差点抓到不该抓的地方。

领略到安雯捉鸡的接受力之后,安渡因决定还是不要把实话一下子说出来,否则自己够呛能撑过她下一掌。

“十年前第一次血月的时候,因为我的一些失误,导致很多同伴牺牲,自己伤的也蛮重。那之后不久,我就离开了教会,跑到第六区做了个医生,没几年就遇到了你。”

“因为自责和对伙伴的愧疚选择自我放逐吗,”安雯垂下眼帘,有些伤感地说,“你也是个重情义的家伙呢。”

“实际上是因为那次血月之后我失去了全部魔力,,被教会开除了。”

安雯掐着安渡因的脖子死命摇:“把老娘的同情心还回来!!”

【这都信啊,真是单纯的孩子。】

安渡因的身体痛苦,心里却在窃笑。

以他当年的地位和影响力,就算变成重度残疾躺床上动不了,最次也能混个贤者当。教会培养一个高阶神职人员不易,不可能因为用不了魔法这点小事就把人扫地出门的。

真实情况是,安渡因和同伴的“失误”创造了血月,让教会付出了一名高阶祭司、半数炽天使以及无数战斗员牺牲的代价;至于后来幻魔造成的破坏、因异化症而家破人亡的平民,那些苦痛都已经无法计算了。

更惨的是,曾经的同伴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把所有的锅都甩到了安渡因的头上。虽然为了教会的形象,真相并未被公之于世,但在教会高层,安渡因已经被认定为一个蓄意破坏后叛逃、十恶不赦的带恶人了。

他来到第六区,一是为了赎罪,二是为了躲避教会的追杀。一旦被教会抓住,安渡因指定要被架在圣火上烤个三天三夜。

“你呢?我好像也从来没听你谈起过过去的事。”

没等安雯就安渡因的经历发表评论,安渡因就反问安雯。其实他对安雯的风流史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岔开话题,不让她仔细研究自己罢了。

安雯用手指点着下巴,装模作样地犹豫道:“我?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也聊两句吧。”

【你那表情根本就是巴不得跟我说吧!】

安雯没有在意安渡因的表情变化,她把毛巾递给安渡因,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我出生在第四区,父亲是个魔晶制造厂的工人,母亲从前是个有点名气的歌姬,婚后便成了最普通的家庭主妇,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还凑活。”

寥寥几句,安渡因面前便出现了一个温馨的小家庭。他仿佛还能看见,男主人深夜下班回家,掸掸肩上的晶石碎屑,与妻子相拥、共同为女儿盖被子的画面。

“后来,父亲查出晶肺病,很快就死了。工厂主克扣了全部抚恤金,不到十岁的我和母亲什么也没有得到。”

晶肺病,魔晶石工人中常见的不治之症。魔晶石在灌注魔力时会溢出大量辐射,长期照射将导致肺组织结晶化,最后在窒息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擦拭身体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安渡因为安雯感到惋惜。

“父亲辛劳一生,什么积蓄都没有存下,丧葬的费用还是靠变卖母亲的首饰凑齐的。在典当铺,我们遇见了我后来的继父,他是个从第二区下来谈生意的富商,看中母亲的美色想要霸占她,母亲坚决不从,结果……别动。”

安雯把安渡因的头扳到一边,从他手里抢过毛巾,细心地为他擦去耳后的污垢。

安渡因任由安雯摆布,保持着歪头的姿势问道:“后来呢?不会有那种当街抢人的恶性案件吧?第四区的治安应该没差到那种程度,就算是二等公民也不敢乱来的。”

“的确,那家伙当时确实没做什么,”安雯苦笑一下,把毛巾浸到浴缸里再拧干,再度擦拭起安渡因的背部,“但是你也知道,四等公民是没办法和二等公民作对的,司法会倾向于高级别的公民,就算母亲只是扇他一巴掌也是死罪。他用尽污言秽语疯狂调戏侮辱母亲,而母亲只是捂着我的耳朵悄悄离开。”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继父买通住房配给处的官员,强行收走了我们的房子。为了生计,母亲不得不重操旧业去酒馆卖唱,但很快我们寄身的酒馆就被恶棍砸毁了。走投无路的母亲回去找继父,那个禽兽把一瓶红酒倒在母亲头上,然后当着我的面把她给……”

感觉到安雯的力道越来越重,柔软的毛巾简直要把背上的皮给磨破,安渡因自知不小心挑起了不快的话题,赶紧找个由头扯点别的:

“我发现你搓背挺熟练啊,要不要考虑去澡堂找个兼职?”

“这个啊,以前经常被迫给继父搓背,习惯了。”

安雯说着,终于意识到按照自己刚才的手劲,要不了多久安渡因就会被搓成一团碎肉,于是控制情绪,放轻了一些。

“哦,原来经常……呃?”

经常给……谁搓背?那家伙当时还未成年吧!难道那时候就已经……

安渡因借着水面的反射偷偷观察身后的安雯,后者目光涣散,似乎陷入了回忆,一绺发丝垂到眼前也没有发觉。

在此之前,安渡因还觉得安雯的脾气相当糟糕;现在他觉得,有着这样苦大仇深的身世还能长成一个三观蛮正的大人,简直是小天使好吧!

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话,安渡因最后还是简单地低声说了句:“抱歉。”

“你跟老娘矫情个屁啊,”安雯笑笑,立刻恢复了日常的状态,“爱之屋的姑娘们,哪一个拎出来不比我惨上十几倍?”

“那你后来是怎么当上修女的?”

安雯想了想,轻松地说:“母亲没能经受住那个变态研究的新花样,不久后死在了床上。没了挂念的我立马就和他断绝了关系,离家出走混进第三区,就赖在教堂里不走了。后来我的导师,王维娜女士帮我完成洗礼、学习成为一名战修女。”

“本来我想着,做一名修女挺好的,一路往上爬,爬到贤者甚至炽天使的位置就能获得二等公民身份,到时候再回去揍那家伙一顿就不用被吊死了。”

“揍他的时候时候别忘了叫上我。”安渡因笑着说,却格外认真。

安雯耸耸肩:“后来不知道是我太背还是那混蛋运气太好,血月,我脑子受影响坏掉了,成天只想着跟人鼓掌,别说教会了,同级的学生都受不了我,报仇看来不可能啦。”

“怪我。”安渡因自言自语。

“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安雯把毛巾拧干往椅背上一甩,用专业至极的搓背工腔调大声吆喝道,“行了大哥,看下手环!”

“赊着吧。”

安渡因也飞快调整到神经病频道,大手一挥说:“退下,本王要出浴了!”

安雯转了个身背对着浴桶,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安渡因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还想再聊会,也知道凭语言劝不走这个脸皮比改造人的合金义肢还硬的家伙,所以便硬着头皮走出浴桶擦干身子,换上一身干爽的晶人服装——

顺带一提,安渡因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幻魔的残留物弄得污秽不堪,这套衣服也是安雯刚刚拎过来的。

别看这家伙自己过得一团糟,照顾起人来还挺贴心。

“换好了,你可以转回来了。”

安雯转过身把安渡因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为他捋平几处衣服翘起来的地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却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安渡因叹了口气:“你是想问我今晚上封印幻魔的事吧。”

“嗯,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被你忽悠一圈差点忘了。”

“不好意思,这事我也懵着呢,等我整明白以后再和你解释。”

看到安雯的脸“哗啦”一下拉了下来,安渡因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和你讲讲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呵,跟奥尔加走了一趟,差点把命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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