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安渡因被奥尔加强行拉走前,安雯也没有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计划。

原本克里斯蒂说好的是让安渡因、安雯和小秋三人作为普通人质交换回塔都,然而事实就像安渡因说的那样,奥尔加突然变卦,命令安雯和小秋留在萨鲁芬,只带一小支队伍押送安渡因和其余塔都居民前往约定地点。

为此,被迫食言的克里斯蒂甚至还跟奥尔加小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大概是出于愧疚,克里斯蒂给了安雯和小秋更多自由行动的权利,但既然安渡因还在奥尔加手里,安雯也就不敢轻易带着小秋逃跑。

重逢后第二天清晨,安渡因悄悄把安雯约到街上,塞给她一块魔晶石——看魔晶石的形状,大概是从某个塔都俘虏的剃须刀上拆下来的。

“今晚那个巫女会带人进到附近的森林里,你趁那时用魔晶石解除她下在你和小秋身上的追踪魔法,带小秋走。”

“什么追踪魔法?”

安渡因指指安雯腕上的小巧花环。这么多天过去了,那枝条上的花朵开得依旧灿烂,即使不小心被蹭掉,也会马上长一朵新的出来。

只要花环还在安雯手上,克里斯蒂就能随时掌握她的位置。如果安雯取下花环,她也能马上知道。

安雯看了看花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

“你开玩笑吗,我又没学过解咒!再说我们要是跑了,那个怪力男不得掐死你?”

安雯的声音没压住,引得附近一名晶人疑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安渡因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有办法自保,你不用操心。至于解咒的办法……跟我来,我教你。”

于是仅仅五分钟后,萨鲁芬镇某僻静小巷中,安雯愣愣地看着顺利从自己手腕脱落的花环,不由得发出感叹:“原来我这么强!”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夸我才对吧!”安渡因忍不住吐槽,“刚才教你的记住没?小秋那边就靠你了。”

“记住啦记住啦,不过……”安雯摸着下巴,疑惑地盯着安渡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解咒方法的?莉丝那次也是,一般牧师根本没办法破除织梦师的噩梦吧?”

“这个问题我没法跟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个医生。”

话音未落,安雯一把揪住安渡因的领子,狠狠地把他按到墙上,膝盖稍稍抬起瞄准安渡因两腿之间,只要他敢反抗就让他的子孙替他付出代价。

精湛的格斗技巧、深厚的魔导知识、以及不能使用魔法的奇怪体质。自从小秋出现之后,越来越多奇异的特征出现在安渡因身上,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再就业的牧师?

明明和这个男人认识这么久了,安雯却感觉,最近安渡因正变得越来越陌生。她甚至感到恐惧,自己可能连安渡因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而那个看似温和还有点颓废的男人竟能忍心瞒着朝夕相处的自己这么多年!

“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安渡因说着去掰安雯的手,谁知竟没有扳动,只好耸耸肩保持现在这个姿势。

“小秋的真实身份你也知道吧?你是故意把她留在身边的?”

“她的情况我真不清楚。”

“我现在就要听真相!全部!”

“都说了我也不知道了!”

两名晶人士兵从胡同口经过,安渡因和安雯同时捂住了对方的嘴巴。一个士兵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停步,只是鄙夷地丢下一句:“啧,放荡的塔都人。”

“他好像误会什么了?”安雯皱着眉头嘟哝。

“你这个想要qj我一样的姿势当然会让人误会了!快从我身上起开!”

“不行!你先告诉我真相!”安雯倔强地往前靠了靠,反而贴得更近了。

“没时间了,奥尔加随时会找我启程,”安渡因叹了口气,“我发誓,等我们在塔都再会的时候,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好吗?”

“那……好吧。”安雯虽然有点犹豫,还是老老实实放开了安渡因。

就像刻意安排好的一样,奥尔加就在这时出现在了胡同口。看到他的一瞬间,安渡因的心一凉,他怀疑奥尔加全程都在一旁偷听,只是刚刚现身而已。

不过,奥尔加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是扫了眼二人,冷冷地对安渡因说:“道别的话说完了?那就走吧。”

安渡因给了安雯一个眼神,像个孩子一样乖乖跟在奥尔加屁股后面走了。

奥尔加一行在上午离开萨鲁芬。虽然带走了几十人,晚上的时候,这座小镇却变得比白天更加热闹。

如同庆典一般,家家户户在门口点亮火把,整个萨鲁芬变得亮如白昼;人们提着灯笼行走在街道上,慢慢聚集到圣树前的广场,而广场上早已搭起巨大的篝火,无数平民围着篝火跳起古老的舞蹈,更多人正加入进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镇外一望无际的森林。黑漆漆的树林中没有一丝光亮,连最喧闹的鸟儿此时都已进入了梦乡,庞大的森林仿佛无边的**,清风拂过激起沙沙的波浪。

圣树枯焦的枝干下,上百身披铁甲的精锐战士如雕塑般肃立,铠甲反射着狂舞的火光。众士兵之前,白衣的克里斯蒂正面对圣树跪地祈祷,疯长的青草铺成绿毯,自她膝下无声往森林方向蔓延,圣树残存的枝叶微微摇曳,仿佛是附和克里斯蒂祈祷的轻声呢喃。

盛大的宴会中,没人在意两道身影正悄悄溜出城镇。

克里斯蒂祈祷完毕,站起身,转向众人。刚刚还欢腾的广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不时撕破寂静。

“诸位,自然母亲回应了我,古老的契约将再一次被履行,让我们一同迎接萨鲁法尔大人的回归吧!”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连士兵们也不禁举起武器呐喊:

“伊修万岁!”

“龙骑士必胜!”

“巨塔终将倒下!”

……

声浪之中,克里斯蒂轻声哼唱着踏上绿毯,草地上顿时开出发着微光的紫罗兰。

她踏足的地方,自有光芒照亮黑暗;她走过的地方,芳草枯萎化作尘土。枯荣乃自然亘古之规律,此时的克里斯蒂,仿佛已经成为森林的女神。若有人自高空鸟瞰森林,就会发现她每走一步,森林中都会亮起一个巨大的咒文,那便是伊修人准备了十数天之久的魔法阵。

克里斯蒂的歌声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仿佛能够穿透灵魂,在人的脑海中荡漾。很快,随着众人前行,萨鲁芬的喧闹远去,随行士兵们的耳朵也被那歌声真正占据。如银铃般清脆,如夜莺般婉转,仿佛一道温柔的邀请,让人不禁想要随其在夜空中翱翔。

道路两旁的乔木翩翩起舞,森林中的动物一只只自灌木中探出脑袋。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没有吓跑它们,它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队伍前方、那名紫罗兰般的歌姬身上。

埋骨之地就要到了。

伟大的古龙呦,请您继续庇护这片和平的土地!

最后一个咒文消散,萤火虫般的绿色光点散布至整座森林。大片树木抖落枯黄的叶子,仿佛一下子进入了深冬,而那些光点却愈发明亮——

克里斯蒂的能力,实际是对生命的予夺,借助这片森林旺盛的生命力,唤醒沉睡在生死之间最后的真龙!

短暂的停滞后,携带大量生命力的光球迅速向克里斯蒂的方向飞去,并凝聚成一颗墨绿色的球体,悬浮在克里斯蒂掌心上方。

那球体散发着温润的生命波动,让克里斯蒂周边五十米范围内的凋零树木又重新抽枝生叶,甚至比刚才还要茂盛。

正前方是一片林中空地,爬满苔藓的巨龙石像静静地卧在空地中央。只要将生命球注入石像……

克里斯蒂虔诚地捧着球体向前走去,内心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这是第一次奥尔加没有陪在身边的苏生仪式,无论克里斯蒂如何集中注意力,那个人的身影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算仪式成功,又能怎样呢?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自己的躯体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化茧,如果奥尔加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再次阵亡,克里斯蒂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自杀十三次与他重逢,那将是真正的永别。

【我的悲伤,你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抛开仇恨,好好看看身边的幸福呢?】

“为什么,不肯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注视着我呢?”

克里斯蒂一惊,自己的心声竟被人念了出来。她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的影子竟蠕动着立了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生命之球塞入自己体内!

“你是什么!”

克里斯蒂大惊,粗大的树根破土而出,狠狠地朝影子抽去。影子倏忽飘远,在巨龙石像的头上站定,看动作似乎是面对着克里斯蒂和一众士兵。

“保护巫女大人!”

指挥官大声吼道,上百把利刃齐齐出鞘,而那道阴影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没有要攻击的迹象。

“为什么,不肯再看我一眼……”

怪物悲伤地叹道,一只眼睛在它漆黑的脸庞上睁开,是左眼。那个瞬间,克里斯蒂猛然明白了什么,她痛苦地捂着自己失明的左眼连连后退,那阴影,也露出了极度痛苦的样子——

【以皓月之名,吾在此允诺:

枯木返青、枯骨重生之时,世界将聚焦于汝;投出视线之人,乃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那是幻魔,由克里斯蒂的内心诞生的幻魔!

幻魔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无数只眼睛在它身体表面浮现,但凡与任何一只眼睛的目光交汇,受害者的脑中便一片空白,再也移不开视线。

“请看着我,奥尔加大人。我在这里,克里斯蒂,就在这里。”

幻魔咧开猩红色嘴巴呜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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