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是这么想的。
对莉莉来说，转生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几个年头了呢。
太过久远，反而把前世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连上个世界里父母和友人的面貌，都在记忆中如镜面的墨水慢慢隐去。
唯一能够记起的，便是她曾经是男孩子这个事实。
转生后的她，作为姐姐的妹妹——一个纯黑发色的小女孩，出生在这个血族小城堡中。
从蹒跚学步到逐渐学会这里的语言，和其他族类并无不同。
唯一特殊的地方，恐怕就是逐渐觉醒了关于前世的“记忆”这一点吧。
但那样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中毫无作用。
如同长久不用的刀与剑，在僻暗楼阁的角落发热生锈。前世的记忆逐渐被当做不存在的东西了。
有时莉莉也会想。或许不是前世，而是某个不相关的人死后的记忆，不小心混到这具小女孩的身体里也说不定。
在新世界的生活还算凑合。稍显繁复的魔法学习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除此之外就是一天的自由时间。
城堡和周边昏郁的花园，都是童年的游乐场。
姐姐对莉莉，似乎也再温柔不过了。
城堡里的莉莉只有姐姐那么一个亲人——当然对姐姐来说也一样。
无论是尽心尽力教会各种语言、世界的常识、还是简单到繁复的魔法。大部分都是姐姐在做。
别说仆人，就赫蒂老师都没有太多插手的余地。
做的好了，姐姐就会揉着妹妹的脑袋，或者有晚餐的蛋糕给妹妹作为奖励。
看到莉莉的笑容的姐姐，也会同样露出令人放松的表情来。
拜此所赐，莉莉也很少让姐姐失望过。
无论是魔法还是语言，都学的出乎预料的快。
空闲时间时的莉莉偶尔的撒娇蜷在姐姐怀里，姐姐也只会温柔的抱住。蜷在怀里的妹妹的身躯，似乎是舒缓疲惫的再合适不过的良药。
有时掐一掐妹妹的小脸，莉莉也只会哼哼出声扭扭身子。
这样的生活再安逸不过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待在姐姐身边就好了。
莉莉曾经是这么想的。
……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天的花园一如往常。
四季的花零零散散的开在花园的大草地上，天空有些阴郁。空气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流动。
偌大的花园只有莉莉和远处的仆人。
莉莉抬头望着天，突然感觉心情有些沉闷。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事情——即将要忘记的前世的事情。那时的天空每天都会变化，有阳光，有流动的云，有偶尔的风和鸟。
但花园里的天空一直都是沉沉闷闷的。也不知道是要去哪，或者就这样一直停在原地不动了。
她摸着地上的淡黄色韭兰娇嫩的花瓣。这里的韭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种颜色，一种韭兰凋谢后就轮到另一批韭兰开放了。
世界就像钟表里转动的齿轮。不会停下，也不会变快或者变慢。只是永无止境的滴答滴答。
简单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小姐？”
小女仆似乎已经连声呼唤了好几声了。
莉莉回过神，摸了摸自己小小的平坦胸口。
来到这里的十多年。
这样的心情似乎还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
姐姐的教导，到这里也差不多放缓了。
似乎就连魔法，都没有太多能教的东西了。
传送过去的靶场，早已被莉莉的魔法轰击得满目疮痍。本来弄平整也是莉莉的工作，但想到第二天这里又会变得和原来一样，莉莉就抬不起恢复的兴致来。
当然，威力是很重要的。精致感也是很重要的。
魔法的雕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莉莉已经感觉有些疲倦了。
魔法越发随心所欲，甚至有时会控制不住威力——不，或许是不想控制威力比较恰当。
想把什么不满发泄出来，而不是像花园的天空一直淤积着灰。
没有风吹开，也没有雨落下。
蜷在姐姐怀里的时候也是。
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往花园的天际线望，这样的莉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也跟着有些沉默。
长久没有听见怀里的妹妹愉快的哼着不知道哪来的调子了。
这样的姐姐也感觉越发寂寞起来了吧。
那天的姐姐揉着莉莉的小脸，问：
“莉莉，在想什么？”
问题或许有些突然。
但这个问题，两人或许都已经准备得许久了。
莉莉抬起头。
她用淡紫装饰着的纯黑瞳孔，盯着姐姐说：
“姐姐。我想出去外面看看。”
……
或许莉莉的想法也早就酝酿得足够多了。就差揭开盖子，喷薄出来的那一刻。
也许有即将消失的前世的记忆在作怪的原因。
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迟早的事。
——出去？花园吗？
不，是花园的外面。或者更外面，更外面的地方。
——更外面？
姐姐告诉我的。有人类，有精灵，有天使，有巨龙。有江河和谷峰，有荒漠和森林。有协作与压迫，有耕耘与统治。那样的地方。
——很危险的。
姐姐教会我魔法了。我差点能打的过姐姐了。
——那也很危险。地上满是欺骗。
姐姐自己也经常去。还把我一个人丢在城堡里。
——那我以后少出去，好吗？就在城堡里陪莉莉，好吗？听姐姐的。迟早有你能出去的那天。
我就玩一会。就一会。
——那也不行。
姐姐的语气，从所未有的坚决。
就连蜷在姐姐怀里撒娇的妹妹的要求也当做没听见。
明明以前被用那种眼神看着，姐姐从来都没抵抗得过去。
莉莉不满的撅起嘴，从姐姐怀里跳开了。
女仆们躲在门后，偷偷的看坐在沙发上的主人。
那道代表种族参加神位战，只留下赫赫威名，强大到甚至令高位龙族都颤抖畏惧的黑发身影。
此时此刻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
“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呢……”
莉莉有些苦恼的躺在草坪上看着天。
周围的花园，都是一直看惯了的景色。
今天的韭兰渐渐被淡蓝色铺满。莉莉摘下一朵小小的花，放在鼻间。
或许是过于沉郁的原因。那点淡香也闻不到了。
远处的人影打着黑伞，慢慢走到莉莉身旁。
她微微弯起纤细而有致的身躯，轻笑道：
“莉莉要出去的话，还太早啦。”
“赫蒂老师？”
莉莉把遮住眼帘的胳膊稍微移开一点，很快又转过着身子不满的嘀咕：
“连老师都站在姐姐那边……”
“你才十多岁呢。虽然你现在的样貌和同年龄的人类并无太多不同，但还要好几十年甚至百年才能和少年的人类成长到一个地步。这才是个开始，然后还有更加漫长的路要走。那些古龙，一次沉睡就要千年。”
“老师也觉得我现在出去太早了吗？”
“事实就是这样啊。莉莉有时候，也总会把自己想得很成熟呢。”
明明才十多岁——仿佛听见赫蒂老师这么嗤笑。
“但明明老师连魔法都打不过我。”
“在熟练度上莉莉可是稚嫩得可爱呢。魔法又不是只有威力。”
“再复杂的魔法我也会。明明老师自己都用不出来。”
“可惜是慢吞吞的~而且上次的耗散值你忘了？”
赫蒂边说边揉起莉莉的小脑袋来。
即使被面前发着脾气的小女孩如此轻视，赫蒂也没有丝毫气恼。像是逗弄着邻家的小孩子，任由对方的小爪子在自己身上挠着痒痒。
莉莉黑色的短发被挠得一团乱。
不满的把赫蒂老师的手拨开，莉莉又嘟起嘴独自生闷气去了。
女孩这副的可爱样子，也只引起了远处仆人零零碎碎的偷笑声。或许这次事件在大家看来，也只是闲时的一次小插曲而已吧。
以姐姐和妹妹间的那种相互间的爱。再怎样的矛盾都能消解掉。
大家，都是这么误认为的。
反而对莉莉来说。
想要出去的心情，只会越来越强烈。
……
“砰——轰！”
城堡里的大灯跟着震动摇晃。天花板扑簌扑簌落下灰尘。
推着餐车的仆人默默的把跳起来的餐点盖子盖回去。
这，已经是这三十多天以来的第六次了。
城堡和花园从外部是坚不可摧的。因此仆人们根本不太担心。
有可能的，只是城堡内部的那个调皮的小公主而已。
趁着姐姐不在的时间，莉莉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尝试离开了。
莉莉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找到世界的漏洞，然后攻破就好。位格夺取什么的莉莉想都没去想。
这样的攻击自然也不顾及后果。
反正等自己出去后，留下的烂摊子姐姐自己怎么也能收拾得过来。
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尝试对好不容易找到的【世界】注入点进行注入，绕开探测结果却触发了不知道埋在哪里的防御机制，甚至还进行了反击。
莉莉再次败北了。
攻破比布置要难得太多了。
暂时还不如姐姐的莉莉，只能尝试寻找姐姐的那些小疏漏。
“又失败了……”
莉莉拍了拍自己有些灰尘扑落的墨色短发。
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或许还要经过上数十次、甚至上百次。
这样的觉悟，莉莉早就做好了。
莉莉抬起头。却看见一道，完全出乎意料的身影。
“姐姐……”
莉莉有些畏缩的呢喃出声。
本应离开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
是防御机制的靶点传送附板块吗？
姐姐也是，总是做这种多余的事。
对方的淡紫色瞳孔，直直的盯着还趴坐在地上的莉莉。
“我应该说过。上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