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抱头!”

云如直愣了一秒,直到铺天盖地的剧痛支配了她脑子里的全部,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失明了。

手腕和双眼被流弹正面击中,眼眶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云如下意识想捂住剧痛的双眼,却发现右臂的末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触感。

我的手……我的眼睛……

……没有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她忍不住伸手**自己的眼眶,摸到的却只有满手的湿热和空洞。

野兽般的恐惧瞬间撕碎了她的理智,姐姐?朋友?她已经什么都没法思考了,只剩下发疯似的叫喊。

看不见……

好痛……

“趴下!”

“不许动!”

手腕被人猛地掐住背到背后,紧接着一股巨力按住了她的后背,将之强行按倒在地,一块玻璃碎片扎入了她的小腿!

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断回响,不时有说话的声音,但她没精力去分辨。

她要死了。

“居然还有活人。”她听到一个低沉厚重的男声,“……先带回去,和其他俘虏一起。”

“不处理吗?”另一个声音。

“今天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市民应该也麻木了。”多听了一会儿,云如认出那是市长的声音,“作战过程中杀多少人都没关系,就像1932年的华盛顿惨案也没有影响到麦克阿瑟之后的仕途。但是事件结束后再杀人的话,可能引来很多猜忌,我的履历也会变得很难看。”

“按流程办吧。”

此时的云如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根据市长和其他人的对话判断出她和其余被警察带走的人应该都不会死,因为事件结束之后再杀人会引来麻烦。

不过这些她都不想在意了,她在意的事情只剩下一件:

她残废了。

家,亲人,人生,全部都没有了。

而且这短短一分钟内所经历的痛苦,简直要超越人生前十七年的全部!

眼眶流淌着殷殷的血水,如同两道血泪滑下脸庞。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落到这种境地?

凭什么?!

“把她搬走!”

她感觉到有人把她拦腰抱起,然后放在了一张很窄的床上……是担架,因为在不断上下晃动,连带全身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灼痛。

逐渐靠近的是救护车的笛声,一段高低差,她被搬上了车厢,接着是裤子和上衣被掀开。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响起,紧接着是简短的交谈声,她能感觉到有人正用蘸着液体的柔软物体摩擦她的伤口,这让她的痛苦更上了一层楼……理智告诉她这是医生在给她消毒,但此时此刻,理智没有话语权。

“放开……”她轻声呢喃,集中力气抬起虚弱的手和腿,踹了脚边的医生一下,挥舞的左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想也没想,直接将之打翻,而后是清脆的玻璃瓶破碎声。

“冷静点。”她听到医生不悦的声音,“我们在给你上药,别乱动。”

“对啊,我们在帮你的。”她听到对面的医生轻拍了拍她的腿,语气柔和地安慰她,“我们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都过去了。别紧张,你的手还是可以接上的,眼睛也能复明,实验性的可操控义肢和人造眼球已经投入市场,目前的义肢技术已经摒弃了依赖肌电信号的形式,而是通过半导体材料模拟神经纤维……”

“骗人!”云如歇斯底里地吼叫,“都是骗子!”

都怪这些人!

什么手还能接上……断肢移植的前提是创口平整,被子弹击碎造成的不规则创口哪里有移植的余地?

可操控义肢和人造眼球?别逗了。他自己也说了这只是实验性,才刚刚投入市场而已,实用性和安全性暂且不论……何况云如平时也有关注过这类商品。市面上人造眼球的提供量今年全年也只有五十二个,单个售价约等于两辆旧时代的艾布拉姆斯坦克……这种好东西,轮到谁也轮不到她!

说白了,仅仅只是由于市长的一次胡乱指挥,自己就要落到这种境地,凭什么?

为什么我要这么倒霉?

为什么这些人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我们在帮你”这种话?

他们算什么?

“滚!都给我滚!”

云如毫无征兆地一脚踹了出去,她能明显感到前方一人毫无防备被她踹倒,后背重重摔在墙壁上的声音。

几分钟来积攒的愤怒、仇恨、憋屈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她疯狂扭动身躯,摔砸左手能摸到的任何物品,两腿用力踢踹她能踢到的一切!

发泄,破坏……她意外地发现,自己此刻最想要的,居然既不是得救,也不是安慰……而是宣泄。

她想杀人。

凭什么遭遇这一切的非得是她?

凭什么只有她?

为什么这些人还能逍遥法外?

你们为什么不都去死?!

噼里啪啦的破坏声顿时响彻小小的救护车厢,云如穷尽力气地破坏,生平第一次她想毁灭手指触碰到的一切!

“按住她……拘束带,有没有拘束带?要不然绳子也可以!”

“绑住她!不然没法给她包扎!”

两名医生和警察立刻用拘束带捆住了她,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副女生的身躯在作为成年男人的医生和警察们面前的羸弱。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住了崩溃边缘的她。

一圈一圈的束缚带缠上她的躯体,她拼命挣扎,束缚带却越缠越紧,她那点小小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按住她!”

“镇定剂!快点儿!”

她听到身旁的医生在狂吼,几只粗糙的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四肢,伤口被草草抹上医用酒精,紧接着一根针管扎入了她的脖颈。睡意逐渐升起,燃烧的怒火在镇定剂带来的死寂般的冰冷面前徒劳挣扎。

她不想认输,至少让他们知道自己很生气……可惜意志终归抵御不了药物,最终她在镇定剂的作用下越陷越深。

最后一刻,她觉得自己好悲哀。

她究竟在做什么?

把替她上药、包扎的医生和警察踹倒,然后呢?让自己伤口感染好早点死吗?

跟个小丑一样。

父母死了,姐姐生死不明,唯一的朋友杨禾就算没死今后估计也够呛……而她自己,俨然是废人一个。

虽然没死,但她已经能闻到自己开始腐烂的臭味了。

镇定剂开始起效,强烈的睡意压下了云如的最后一丝自我。

或许这样也不错。

就这么睡过去,要杀要剐全听发落。

至少她自己不必再承担什么了。

对啊,释然吧。

就这么算了吧。

她终于停止了挣扎,听任松软在全身肌肉不受控地蔓延,她以为这样或许能轻松些。可直到沉睡的最后一刻,她既没有宁静,也没有释然。

只有绝望。

——

下一章【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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