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零”听到真正的零如此质问时,她仰起头,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们是谁?”
她的语气,既像是回答零的问题,又像是在自我介绍:
“我们是人心结出的种子所开出的花朵;是凡人的群聚意志中所诞生的最真实的自我;是长青的智慧之树上结出的果实;是五位圣贤对凡人的馈赠。
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的物质形态重生,是为了将死亡与永眠公平公正地带给每一个人。
我们是旧秩序的施火者,我们是新世界的使徒。从火中带来新生的消息——我们以万死将众神化为灰烬,凡人的意志中灰烬中涅槃重生。
按照人们的定义,你可以称呼我们为【禁忌】,称呼我们为【梦魇】,或者用最常见的说法——称呼我们为【灾厄】!”
灾厄!她说她是灾厄!
零的瞳孔缩了缩:
虽然不严格来说,自己也算是【灾厄】,但毕竟和眼前这个家伙还有所不同。
她所开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无休止地呢喃着死亡与毁灭。
就好像在她眼中,只有死亡才是一切痛苦的救赎手段,就像是自说自话的精神病人偏执狂一样——与其说她是个不知真身为何物的诡异死灵,不如说她是无数灵体的聚合物。
但是,她知道的关键信息好像非常多……智慧之树是什么?是她背后那棵黑暗中的大树吗?
还有,她口中所提到的【灾厄】似乎和小哥他们说的不一样——按照小哥他们的说法,【灾厄】是【苍白圣贤】艾蕾诺尔被击败后对世界的诅咒。
可是,在她的口中——【灾厄】是五位圣贤【给凡人留下的馈赠】。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她会知道寻回五色太阳的关键吗?
还没等零继续细想下去——异变再生。
在小希的面前,在“零”的背后,那棵笼罩在阴影中的大树亮起了更为耀眼的光芒。
脚边,无数黑色的虫子向着大树的方向潮水般涌去。
整个山体内,从裂缝中钻出遍布各地的藤蔓——从遭到树妖一族入侵的外环领地,到灰雾终年不散的森林内,绿色的魔力起伏翻涌,然后瞬间变得干瘪枯萎。
“感谢你给我说这么多废话,拖延时间的机会,”
“零”微笑着说。
“是时候了,我们将会将世界拥入安眠的怀中,忘却一切痛苦。”
当不详的青白色光芒照亮整个巨树时,零终于看清那大树的真正面貌——
无比的狰狞,无比的骇人,无比的恐怖:
呈现在零眼前的,是一堆无法形容,由尸体拼接扭结而成的东西。
尸体的面容依然鲜活,可它们的四肢与躯体却与藤蔓融合……一个人的手掌穿过另一个人的小腿,有人的脖子穿过另一个人的腹部,连同他们生前身上的衣物与铠甲,混合成无机物与生命体纠结难分。
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藤蔓上隐隐滴落的淡红色液体与树妖的体液非常相似,无数的黑色虫子钻入了树干上千疮百孔的孔洞之中。
在这一瞬间,零终于明白先前那些失踪的树妖的去处——
显然,先前那些失踪的树妖,与虫子,正在与眼前无数尸体拼成的大树相融合。
那么,眼前这难以形容的——从虫,树,与尸骸中诞生的【灾厄】,将会是什么呢?
尸骸大树上伸出的无数双手如风中柳树的枝条那样微微摇曳着,无数双眼穿插在大树的枝干上;无数的口翕动着,向着小希发出喃喃地召唤声。
“来吧,孩子……”
“请带给我们自由……”
巨大的死尸之树放下了一根枝条,向着小希的方向垂下,而小希则像是着魔一般向大树的枝条缓缓地抬起了手。
无论那孵化出的究竟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究竟想要让小希做什么……
总之,自己一定要阻止它!
“小希!蜘蛛裁缝夏洛特已经准备好了参加庆典的华服,关心你的人都期盼着你凯旋归来。
那时,大家会在在叶莲娜阿姨的花园里唱啊跳啊,喝她亲手泡的花茶。你还记得吗?”
“咕哩!(六花的叫声)”
“小希,你的哥哥他一直期盼着你能真正长大,期盼着你能依靠自己的双手,不用向任何人祈求怜悯与同情就能坚强地活下去,成为那些比你更柔弱,更无助的人们的依靠。”
零向小希的背影伸出手:
“来吧,你哥哥还在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回家。”
听零提到小哥时,小希战栗起来。
就好像有两只手想要将她撕成两段,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与混乱。
可就在这时,“零”轻笑一声,: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如果不是站在现在的立场上,我都要感动的落泪了。
但是这一路上,我也亲眼见证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哦!”
“零”一打响指,许多白蝴蝶在半空中闪烁。
紧接着,它们聚集在一起,蝶翼扑动。
微光闪烁间,蝶翼上变换,放映着着零自残骸海一路以来的一幕幕。
“看啊,小希——这些都是你一直偷偷在旁窥视时所看到的。”
“零”微笑着开口道:
“来,看着这些画面,让我来帮你回忆那些想要忘却却怎么都无法忘掉的画面:
这是你的零姐姐在沙漠中与小哥哥在一起的场景——她把你留在陌生不熟悉的死灵军团里,和你最挂念的人一起冒险,不顾你失却依靠的恐惧与无助。
这是对你最疼爱的小哥哥把你强塞给零,与她一同在怪物中冲锋陷阵不顾你抱着骷髅战马的脖子不敢撒手的狼狈……你看,他对这个半路不明的骷髅牧师看的比你还要重要;
这是他们不顾你的感受,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门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一个个晚上……
你一直偷偷躲在走廊里,缩在角落中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直到露水打湿了你的衣襟。就算再怎么嫉妒再怎么羡慕,也不敢开口——因为,你害怕让你最挂念的小哥哥失望生气。”
眼前呈现出的一幅幅画面,如同锥子一样锋利伤人。
在小希的心中,撕开了一道道滴血的伤痕;而看到这一幕的零则气的浑身发抖——
如果小希当时在场知道所有事情的来由,她绝对不会认为自己和小哥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偏偏,她险恶地摘录了最有杀伤力的片段,传达了完全相反的涵义,把自己和小哥塑造成一对当着小希的面偷情的狗男女。
虽然利用人性的弱点,灌输错误的这好像确实是自己的风格,但被“另一个自己”拿来对付自己,还真是让人恶心啊……
偏偏这些还是发生过的事实,零也没有办法反驳这些事情从未发生。如果她想要开口辩驳,那小希就更会把这当成是零在狡辩。
“这一招,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当着小希与零的面,那个假冒的零放送着一幕幕最能刺激小希神经的内容。
“唔……我可怜的孩子啊……我知道这些画面只是管中窥豹,你还可以说服自己。”
就像是将对手逼上绝路的棋手走出了将死的那一步,“零”将自己获得人类身躯的那一晚发生的事呈现在了小希面前。
“可爱的小哥,不愧是一位【翼】中的贵人,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就连亲吻女孩子脚背时都带着优雅与风度。
可怜的小希,你也希望自己哥哥也能像对待零姐姐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就像以前那样?”
“零”微笑着问道:“可是,就算你和小哥回到从前,你也绝对不会有机会和他立下忠诚誓缚——更何况,这是小哥对你的零姐姐表示忠诚的誓言。这是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你,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啊!”
“小希,坦然面对死亡是一种莫大的勇气。
是的,也许那些得到幸福的人会为你的牺牲而一时感动,那些因为你而得救的普通人也会在教团的宣传下念叨你的名字……
但人们是健忘的,当时间的流逝,牺牲的血色终将被不再需要英雄的人们所遗忘。就连被称为【第六圣者】的亚斯兰莉娅也不免如此——对此,你真的甘心吗?”
“零”顿了顿,开口道:
“也许,在你最重要的零姐姐与迪耶特小哥哥结为伴侣的时候,偶尔还会想起你成全他们水到渠成的感情;在零与小哥缱绻欢爱,事后休憩时,或者零为你最牵挂的小哥生下漂亮的小孩后,对你的记忆还能延续更长的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一把沉重锐利的骑士长剑嗡鸣着破空而至。
“嘭”地一声,“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轰成纷飞的蝴蝶,被粗暴地打断了后半句话——
“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逆境之中,依旧秉持着优雅与从容的零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但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看来‘我’阴阳怪气的本事挺厉害啊,甚至能让我本人都忍不住动粗了呢——说真的,我开始同情之前那些被我嘲讽调戏过的倒霉蛋了——废话少说!”
零拔出了自己从【残骸海】带出的那把自制长剑:
“这些恶心的话我已经听的够多了——一句话,你愿不愿意把我的小希还给我?”
假冒的零皱了皱眉头,满不在乎地任由长剑从她的身体中穿透而过,惊起了几只白色的灵之蝶。
“想让她回去?”她微笑着说,“那就要看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走了。”
一听这话,零猛然扭头——
与此同时,小希也正隔着黑色的布,静静地凝望着她。
在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后,小希最终还是开了口:
“零姐姐,对不起……
我不想再依赖别人,也不愿再身不由己了——这一次,我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