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度过了“家庭危机”之后，我张开双臂，以自由落体的姿势后仰倒上了床。

有些感慨的我模仿着动画里的经典动作，身体以大字躺的方式压在床单上，对着天花板上明亮的节能灯伸出了右手。

望着自己的右手，感受着从指缝中透出的光亮，不自觉回忆起了和夏莹有关的过去。

我依稀记得。

从失去父母的那一天起，夏莹的崩坏就开始了。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之后，原本开朗乐观的夏莹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那时候的她想要独自活下去，就不得不套上名为“天真可爱”的外衣，用自己那天生的演技扮演着坚强乐观、聪明懂事的小女孩。

她尽全力讨好着周围的人，尽全力寻求愿意收留她的人，尽全力找寻着能够容纳下她的地方。

虚伪的“外衣”在短时间内的确能勉强支撑着她面对现实……但却无法给与失去了父母的她努力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

流言、嘲笑、嫌弃、排挤……各种来自人类内心深处的恶意不断侵蚀着当时还很年幼的夏莹。

年幼的她在糟糕的环境下成长，以至于造就了那不同寻常的扭曲。

即便她的外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了改变，但那坏掉的内心就如同摔破的镜面一样，不论如何都无法再重圆。

负面情绪的累积让本就不完整的脆弱内心化作无数碎片，使得夏莹的思维逐渐变得异常、变得极端。

失去了家人，受到同龄人的排斥，如同累赘般的存在，遇不到愿意长期收留她的家庭，找不到人生的意义……种种残酷的现实剥夺了夏莹她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看清了现实之后。

她忽然意识到那些来自亲戚们礼貌性的关心对她而言是都多余的，她无法从中感受到任何亲人给与的温暖，无法获取内心空缺的那一块。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开始显露出糟糕的厌世情绪，开始对所有完整的东西产生破坏欲，开始抗拒和远离美好的事物。

由于她的伪装十分出色，所以她内心发生的变化，只有身为同龄人的我才注意得到……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我误以为只要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与她分享，就能让她找寻到活下去的理由，就能让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分享给了她。

可遗憾的是，我给予她的好意并不能得到她的认可。

不仅分享给她的一切都被无情地毁掉，反而且加剧了她的伪装，让“外衣”与“内心”的割裂不断加深。

她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而独自一人的时候则会显露出极度疯狂的一面。

那时候，害怕失去家人的我，甚至无助到向那不可能对我们伸出援手的神明祈祷……祈祷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取让她的幸福与未来。

年幼的我主动拜托父母，希望父母能够收留夏莹。

而早就有这份打算的父母，在我的请求下，正式将夏莹接入了家中，结束了她那被亲戚们踢皮球式的轮流照顾。

夏莹成为了我的家人后。

我将自己的玩具、朋友、零花钱、家中的地位以及父母的宠爱，一切的一切都让给了她。

可我的善意依旧没能获得她的认可，全部的努力换来的也仅仅是她对我的冷漠与无视。

但天生固执的我并不愿意轻易放弃。

为了帮她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我按照网络上、书上说的各种方式对她进行开导与鼓励，祈愿当初那个乖巧可爱的她能够回来。

就这样，不断重复着尝试与失败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年幼时那单纯的念想的确十分美好，只可惜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漫长的时间不仅没能抹去夏莹的伤痛，反而使她变得越发极端。

也许是出于自责，也许是过于思念父母，她开始用各种手段伤害自己，经常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拒绝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

我曾经亲眼见过她轻生的举动。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但却不是最后一次感受到恐惧。

为了掩饰那段过去，夏莹她的衣柜里至今都不存在长袖以外的衣服，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见到过她手臂上的痕迹……包括我的父母。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父母开始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可拒绝就医的夏莹面对医生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不论做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兴趣。

没能解开夏莹心结的医生只是简单为她开一些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交代父母需要定期带她来检查。

不谙世事的我天真地以为剩下的事交给医生就一定没问题……直到我发现夏莹在背地里将药片偷偷丢出窗外。

作为旁观者，我清楚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面对“无药可救”的夏莹。

作为她的家人，我想帮她。

可缺乏知识的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要怎么拯救一个严重心理疾病的人。

我尝试了各种方法，无数次想要放弃，无数次地陷入绝望。

最后，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所有的过错揽到了我自己的身上，并非常郑重地对她道了歉。

我告诉她，那天她父母之所以会在夜晚出门，只是因为我的一通求助电话……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贪玩迷了路，我爸妈的电话打不通，所以就拜托了你父母来接我。我知道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但今后要作为家人一起生活，我真的不想一直瞒着你。”

一向不爱搭理我的夏莹在听到了这番话后，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一直都隐藏着自己情感的她，头一回冲着我流露出了怨恨的情绪。

“杀人凶手……”

依稀记得那时候，她的声音不断颤抖着。

面对收留了她、给予她住处的我，她露出了最为阴暗的一面，产生了发自灵魂的怨恨。

“是啊，是我害死了你的父母。”

“死掉的人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你还活着……”

夏莹那瘦弱的身体甚至连我推动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对我的发泄也是那么地无力。

“抱歉，我宁愿死掉的人是我。”

看到夏莹如此愤怒的样子，那时的我不仅没有难过，甚至觉得有些欣慰。

虽然此刻的夏莹被怨恨所包围，但至少流露出了正常人会带有的情感，不再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为什么变得孤零零的人是我……”

那时候的我与她，有着绝对的实力差，即使她对我无比怨恨，也无力对我进行任何的报复。

这份实力差，并不仅仅局限于身高与力量上的差距。

我拥有父母的宠爱，拥有许多以我为中心的朋友，拥有优秀的学习成绩，拥有出众的运动天赋，善于鼓捣电子设备……

而她的家庭早已支离破碎，性格孤僻的她总是独自一人，从来不理会老师的教学，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没有接触过任何电子设备……

“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把我的父母让给你，把我的家让给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让给你……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如果还不够消气，骂我打我能消气的话，尽管来吧，我不会有半点怨言。”

我并不害怕她的怨恨。

我用笨拙的言语引导着她，希望她能够不要再继续伤害自己。

我一心认为，只要她能够恢复活力，就算被她记恨一辈子我也不在乎。

“滚，滚出去……从我的房间……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我至今依稀记得她那怒吼到沙哑的声音与死死抓着我的瘦弱手臂。

虽然我的道歉没能让她走出孤独与极端，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却意外的让她发觉了活下去的理由……

让她发现，对我复仇和从我这里慢慢夺走一切，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曾经的我拥有她所没有的一切，自信乐观，善于交际，优秀的成绩，同龄人所无法企及的“成就”，亲人的赞美以及……完整的家。

她那失去了一切后的悲伤与嫉妒转化成了对我的恨意，而这份恨意又催生了一个个对我充满恶意的人生目标。

对我的憎恨，成为了她活下去的意义。

对我的复仇心，成为了她生活的目标。

对我的嫉妒心，成为了她努力成为最优秀者的动力。

对现在的她来说，让我遭遇不幸、夺走我所拥有之物，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被夏莹报复后，思考自己过去所做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但每一次冷静之后得出的结论都是——“这样就好”。

这几年为了不让她再产生轻生的念头，我刻意迁就着她的任性，放任她一点一点地侵蚀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在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与反击，一直都以事不关己的态度纵容着夏莹的行为，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一点点地赠送给了夏莹。

究其原因……

其实，我的不断退让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理由……

就只因为我是她的哥哥，这里是她唯一的家，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