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吧台上摆着一台更加老旧的发条式唱片机,黑色的碟片悠悠转动,近似于噪声的劣质音乐从大喇叭里飘出,与劣酒的味道一起弥漫在整个酒馆。
像这种纯科学的产物,在以魔晶文明为基础的塔都十分罕见,也就只有下层的穷鬼才会用这些便宜的垃圾货。当然,“莉莉丝之吻”就是这样一个穷鬼群聚的地方。
中午,酒馆里穷鬼的成分变得复杂起来,有无所事事的混混,有打探情报的佣兵,还有刚刚下班忙里偷闲进来喝一杯的普通人。各行各业的人员聚集在一起,其身上所表现的异化症状五花八门,吹的牛B自然也是天上地下包罗万象,闹哄哄得像一窝巨型苍蝇。
蜘蛛异化的酒保熟练地利用背后多出来的节肢擦洗杯盘、传递酒水,同时耳朵自动过滤掉了屋内包括唱片机“音乐”在内的所有噪音。多年的工作让他习惯了无视醉酒者的胡言乱语,可总有一小部分醉汉喜欢拉着他讲东讲西,让他没法回避——比如眼前这一位。
“我——跟你说,还记得辣个幸——幸运杰克不?今天终于让老子逮到他在骰子里灌铅,谢——卸了他一只手。嘿嘿,你不知道辣场面,其他几个货看他倒了,拿上玻璃渣就跑,都被我——嗝——摁倒了。”
牛头人嘴角泛着泡沫,扯住酒保的袖子就是不撒手。酒保叹了口气,双手支在牛头人身前的吧台上,其余的肢体继续工作。
“续一杯。”
冰冷的女声响起,酒保飞快地收回杯子,接着开始从身后的架子上寻找对应的饮料。被这声音所吸引,牛头人转过头看到旁边坐着一个黑白修女服的女人,她低着头,金色披肩发垂下来遮住脸,却盖不住那火辣诱人的身材。
看见她的那一刻,牛头人立刻感到身体某些部位起了反应。他嘿嘿笑着,喷吐着酒气朝修女挪动:“我——我认识你,你就是棚户区那个裱字修女,嗝,安雯!”
安雯没有理他,抓过酒保送回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溢出的淡黄色酒液沿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流下,打湿了露在外面一半的黑色文胸。她喘了口气,慢慢晃动着手里的杯子,无神的双眼盯着杯中哗啦作响的冰块,不知在想些什么。
牛头人想再凑近一点,却发现酒保竟反拉住了自己。
“您醉了,先生,早点回去休息吧。”酒保带着温和的微笑对牛头人说。
“放,放屁!老子就是把你这破店都喝干,色、舌头也不会打半个卷!”
牛头人粗暴地甩开酒保,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又换上一副近乎讨好的表情对安雯说:“听说你谁都棱上?要不要试试,嘿嘿,大家伙。”
他说着,用力挺了挺腰,引来围观群众的一阵哄笑。
啪——酒杯定在桌上,安雯厌恶地摆摆手:“今天没兴趣,改天吧。”
谁知那牛头人竟一把抓住了安雯的手腕,顺势压过来:“怎——么会没性趣?本大爷一开始动,你就会求着老子不要停,不信咱现在就比划比划?”
“来一个!来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疯狂起哄,几个特别猥琐的甚至已经偷偷解开了裤带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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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渡因走近“莉莉丝之吻”的正门时,一个牛头人刚好从屋里飞出来。木门被撞得稀烂,牛头人整个砸在对面的墙上,牛角刺入墙体,已不省人事。
进门,他便感受到一股诡异的安静,所有顾客都缩在自己的角落喝闷酒,只有唱片机还在不识时务地播放着刺耳的音乐。从正门到前台,一路上的桌椅板凳不是倒地就是碎裂,仿佛刚被伊斯塔莉枪刃直直地轰过一炮;背对正门、趴伏在前台上的,赫然就是安雯本人。
安渡因冲酒保抱歉地笑笑,然后轻车熟路地亮出手环设置转账:“还八百?”
“嗯,跟以前一样。”酒保苦笑着,小声回答。
叮的一声提示音过后,八百积分的修理费便转到了酒保的账上。安渡因刚要往安雯身边坐,好心的酒保便一把拉住他,低声警告道:“安雯修女心情不太好,要不……”
“我懂。”安渡因感激地对着酒保点点头,然后坐了下去,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意思。见他如此坚定,酒保也没再说什么,悄悄躲远了。
手中拎着的纸袋往吧台上一拍,安渡因幽幽地对安雯说:“戾气这么重,没有男人敢来搭讪的。”
“那你算什么,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死太监了?”安雯没抬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她把空杯子往前一推:“续。”
酒保飞快地给她倒满一杯,半途中却被安渡因拦了去。
“空着肚子喝酒,你也不怕把肠胃搞坏。”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高纯度酒精的辛辣气息立刻灌满鼻腔,让他禁不住皱起眉头。
安雯双手交叠撑起下巴,目光下垂定格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小秋她,在生我的气吗?”
“那孩子可比你想象的要善解人意,而且心眼也比你大多了,”安渡因把纸袋推到安雯面前,从里面抖出来一块黑面包,“别瞎想了,她可从来没怨过任何人。吃点东西,跟我回去。”
黑面包,干瘪又僵硬,第六区居民最普通的主食,安雯却像从来没见过一样盯着看了好久。
【这就是……被关心的感觉吗?MD突然好想哭……】
安雯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感情,冷冷地说:“我没胃口。你先回吧,我晚点回去,等我到家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恐怕不行,人家毕竟是因为公事下来的,你作为第六区唯一的神职人员有义务接待。顺带一提,你的房间已经被她占领了。”
砰的一声,安雯重重地拍在吧台上,唱片机随着震动跳了一下便没了声响,刚刚恢复窃窃私语的其他顾客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安渡因抱歉地朝四周拱拱手,谈天说地的声音才渐渐恢复。
“欺人太甚!那bitch到底想干嘛?!”
“人家好歹给了三十万住宿费呢,忍忍吧。”
“这么土豪去住招待所啊!就贱得喜欢跟老娘抢一张破床垫呗?”
“你都在这儿住这么多年了,见过第六区有招待所这东西吗?上面来的人除了逛窑子,根本不会在这鬼地方过夜。”
“那我呢,我呢!”安雯抓住安渡因的衣领用力摇晃,“你就打算为了区区三十万把我们娘俩赶到大街上吗,负心汉!”
顾客们好奇的目光又聚拢过来,刚才的恐惧立马消失不见——人类就是一种要看热闹不要命的生物。
“喂喂,裱字修女身边那个男人不是那个著名的‘绿帽医生’安渡因吗?他干啥了?”
“不知道啊,不过能让裱字修女说出“负心汉”这种话,估计渣到一种境界了吧。”
“刚才好像提到了三十万?不会是绿帽医生把裱字修女卖了吧,话说那公交车能值那么多?”
“人家技术好啊!只有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才会觉得没经验的丫头片子更好吧。”
“裱字修女怎么还不动手?我零食都准备好了。你们看到了吧,刚才她暴打老牛那段,嗬,那胸抖的……”
“嘘,不要命了你,觉得自己比牛哥还抗揍?”
安渡因的耳中灌满众人嘁嘁喳喳的议论,虽然听不真切,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缓慢挣脱安雯的双手,小声说:“行了戏精,你把大伙都逗乐了。别担心,莉丝已经答应让小秋和她住一间了,至于你,可以住我房间。”
安雯脸一红,小声嘟哝道:“谁,谁要便宜你啊。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
“我和那两个保镖睡客厅。你别说,莉丝那张沙发比我原来的床舒服多了哈哈,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喂,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我没事。”安雯双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然后拾起黑面包,泄愤似的用力咬下去。
相信安渡因这白痴也会告白的自己脑子一定有毛病。
安渡因又喝了一口酒,接着把杯子递给被面包噎到的安雯。凭他的情商,安雯这种单细胞生物一眼就可以看穿,但是安渡因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只能装傻充愣敷衍过去。
安雯是自己的债主,所有异人都是。如果不是自己十年前犯下的错误,这些人都应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等待腐烂。
前来还债的自己,要是最后把债主也泡到手,未免太荒唐了一点。心中怀着那份愧疚,安渡因在安雯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他害怕安雯知道真相,害怕对动了真情的她造成更为残忍的伤害。
【你怎么看,黑漆漆。】
安渡因在心中呼唤阴影。有些时候,牧师能够倾诉的对象只有恶魔,听上去有些讽刺。
阴影没有回应。从上次血月之后,那家伙就一直像睡着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嘲笑了自己十年的老混蛋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安渡因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点小小的失落,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走了。”安雯吞下最后一块面包,拍拍手站起来去结账。
“哦?嗯。”安渡因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
“老娘想通了,回去帮那个红毛学妹好好调查,让她办完事情赶紧滚蛋,小秋……嗯,不给她!”
“小秋的事你一开始的决定我是赞成的,不过有点操之过急。就算莉丝和小秋都同意,让小秋自己跟莉丝去上层也不太稳妥,我再和她们谈谈看吧,争取能让你我也弄到临时通行证,上去陪小秋几天。”
“家庭旅行?挺有想法嘛!”惊喜的安雯一巴掌拍在安渡因背上。
安渡因报以苦笑,拖着内伤的身体,和安雯一起向商业街走去。
一路上都很和平:商户和顾客友好地攀谈,帮派成员秩序井然地收着保护费,街边衣着暴露的J女朝路人抛去媚眼,并接受轻浮男子的口哨和调情。
以大小姐的脾气,出来不到五分钟就能惹上麻烦,以目前平静的状况来看,佑应该把她照顾得不错,这样一来小秋应该也逛得很开心吧。
安渡因的担心渐渐放下。一边与大小姐一伙周旋,一边又成功把安雯劝了回来,自己真TM是个天才。
——直到他发现头顶飞速掠过的银色圆盘状飞行器。
【那个,有点像火力支援装备“游荡者”。上次见到伊斯塔莉的时候,她才刚画出这玩意的概念图,现在已经完成投入使用了吗?话说这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第六区……】
就在安渡因疑惑的时候,更多的飞行器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它们抵达不远的某处后便开始围成一圈,低空编队盘旋,一道道光束连接各个飞行器,在它们中间编织成一个巨大的咒阵。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安雯说。
“我也是。”安渡因点头同意。
BOOM!
咒阵化作一道光束射向地面,漫天烟尘逆卷而上,直扑第六区的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