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行回到太子别院,他站在那扇似乎有些年头的铁门面前,抬起头看着那些似乎有些锈迹的围栏,表情微不可见地苦涩了一下。
离开竞争之后的他,确实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平静。看着面前这沾惹着时间痕迹的铁制栏杆,仿佛就能一眼看穿自己将来几十年的人生。
不过想这么多也没有任何用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适合自己的做法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说来也讽刺,杜若行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走一步看一步,听起来像是以不变应万变,结果反倒处处受挫,连一丁点的自由都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他那曲折又坎坷的命运。
走进院里,他看见谭文韬就站在一楼大厅的正中央,对方原本似乎在与站在对方身边的科塔西路交谈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的声响,便缓缓回过头。
看见是杜若行之后,他也缓缓转身。
“看起来,家主应该是对你说了什么吧?”谭文韬的视线在杜若行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最后缓缓转向对方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和自己的少爷都显得没有那么庄重,只是一个表情略显沉重,另一个反倒如释重负。
杜若行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原本走过来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将手里的那张纸用食指与中指搓了搓。
他在犹豫。此时此刻,面对表情反倒释然的谭文韬,这个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相当严苛,此刻却显得文质彬彬起来的管家,杜若行的心中反倒升起一阵愧疚感。
回想起两人的第一次相见,那次自己的慨当以慷的话语,现在听起来全是漂亮话罢了。空头支票,口说无凭,当时的谭文韬如果真的能看穿自己内心脆弱的本质,那恐怕也不至于在自己的身上白白浪费几个月的时间,浪费他的期望。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嘴,艰难地开口:“……对不起,谭管家……”
“嗯?什么?”谭文韬看见对方开口,但也许是声音太小,他并没有听清。
杜若行艰涩地继续说下去,缓缓抬起脸:“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能力做家主,更是没有所谓的觉悟成为那个领袖。”
越是说下去,他就越是愧怍,拳头不由得握紧。
“我太弱小了,却总是爱信口开河,”他垂着睫毛,心里的基调愈加沉重,“我根本就保护不了任何人,也不可能达成您的期望。其实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却不见棺材不掉泪,然后,就酿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成为大家心中的那种人。”
他像是咬着什么一样,重重低下头,头发颤动。
科塔西路看着眼前的少爷,脸上空留无可奈何的怅惘。
杜若行说的其实没错,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他距离成为一个像样的杜家人,都有着很遥远的距离,更何况,成为那个叱咤文州黑道界的黑道皇帝呢?
他原本不过就是一只羊,被硬生生逼着送往了狼群。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没有任何悬念的悲剧。
正当杜若行以为谭文韬只会轻轻点头,然后从自己手里象征性接过那张纸的时候,此时,谭文韬那坦然的声音反倒出现在他的耳边:
“不,杜少爷,你不需要对我道歉,也更不需要对任何人道歉。”
杜若行怅然地抬起头,他看见的是那个平日里宛如鹰隼一般的瘦削老人极少露出的笑容,以及对方站在原地,将帽子轻轻摘下,对自己致礼的动作。
管家随后轻轻将帽子戴上,抬了抬眼镜,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
“可是,谭管家,你原本不是打算辅佐我成为家主,然后完成你某些未竟的……”
当时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可都闹得有点剑拔弩张的地步了。那时候的谭文韬对于眼前的小少爷能否成为家主可是相当认真的,可现在的对方却像是彻底将这些事给忘记了一样。
正当他脑袋里絮絮叨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谭管家苦笑着摊了摊手,这个动作表明出他并没有忘记那些杜若行曾经的承诺。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说明我在这场赌局中还是输了,没能借由这一次豪赌达成我想要的目的,看来距离我的目标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杜若行看得出来,对方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在意这个未完成的愿望了。自始至终杜若行都不曾知晓对方在自己成为家主之后想拜托自己做的事情,现在看来,距离知晓对方心中想法的那一天会无限拖延下去了。
“都是我的错吗?”杜若行心情沉重地说着。
“不,少爷,我说过,这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所要承担的后果,”谭文韬走过来,没有夺走他手里的那张纸,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您不需要想太多。”
“可我还是让您失望了。”
这句话让谭文韬愣了一下,他低着头,看着没比自己矮多少的少爷神色黯然的样子,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正当杜若行以为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之时,谭管家的声音慢慢响起:
“如果就成为杜家家主合格的继承人而言,少爷,你确实很让我失望。”
伴随着对方的叙述,过往的画面在三人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你优柔寡断,不善于斩草除根。
你行事太重视感性,却总是忽略利益。
你从来没有想过让事情变得更好,只是一昧地阻止着事情变得更糟。”
这些都是阻挠杜若行成为一个合格的杜家人的那些特质。
“最关键的一点,”谭文韬轻声说着,摸了摸少爷的脑袋,“少爷,你总是喜欢把自己看得太过强大,自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靠自己扛着。可实际上,如果少爷能够自私一点,少为他人着想,把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那或许,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田地。”
这是教训的话语,但不知为何,杜若行反倒不觉得心里有太多的不安与羞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谭文韬,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是父亲的形象。
“少爷,但如果,如果你不是杜家人,而是我的某个晚辈,我的某个忘年之交的话,”谭文韬的下一句话让杜若行眼角湿润,
“杜若行,我为与你这样的人结识,而感到骄傲。”
这一瞬间,杜若行终于卸下了防线,他的双手缓缓放下,嘴唇颤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该说出怎样的语句,作为回应。
他原以为对方一直以来,都是以那种鄙夷与轻视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他原以为,对方早就将自己这么一个少爷踢到了一边,再也没有投过任何希望,投射过任何目光的。
他原以为,对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头一回,他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总还是会有一些认可自己的声音的。
他的嗓音不由得有些哽咽:“谭管家,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值得你们骄傲的。”
他望向科塔西路,杀手似乎也有些感慨,朝着他耸了耸肩,表情里带着点唏嘘:
“少爷,别这么看着我,我中文不好,可说不出这么煽情的话。”
杜若行顿时有点忍俊不禁,一旁的谭文韬忍不住给杀手的腹部来了一拳,没好气地说了声:“你屁话也挺多的,之前不也求着我帮你的少爷筹钱来着?”
科塔西路和杜若行都愣住了,后者疑惑地望了望杀手,银发杀手被这么瞪着,也很是无奈,只好叹了口气。
“就是当时那个放了十万高利贷的家伙,那个人是我拜托谭管家找来的,其实他放的高利贷就是我和谭管家一起筹来的钱,为了偿还债务,我和谭管家后来还去接了点外边的活干。”
“你小子也不至于说得这么详细吧!”
谭文韬刚吼了一声,看见杜若行那望过来的目光,表情一僵,索性咳嗽一声。
杜若行这才想起来,后来他打算借科塔西路的工资去偿还那十万元高利贷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听见那人说已经有人替他还清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杜若行想起前些日子像是在躲着自己的这对中老年人,表情既好笑又有点想哭,最后还是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原以为自己在拯救曲枫,犯矫情偿还抚恤金的时候,自己是踽踽独行,形影相吊。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后,其实一直有人在支撑着自己。
感激,或者说是更加复杂的情感,涌上他的心田。
“谢谢就不必了,”谭文韬打断了杜若行接下来想说的话,“少爷,加油吧,不论将来会怎样,都千万别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杜若行手里的那张纸,拍了拍杜若行的右肩,然后缓缓离去。
望着那个一直以来都显得陌生的长辈的背影,杜若行怅然若失。
就跟家主说的一样,所有人都是复杂的,你永远很难窥探出对方心中的辽阔宇宙。
“科塔西路,”他的声音突然有点伤感,“有一天你也会像这样离开我的身边吗?”
杀手的神色也有些黯然,离别这个词语对于他们而言显得遥远,但不知为何,科塔西路也觉得迟早会有到来的这么一天。
“少爷,人总是会长大的,”杀手想起了很多事,最后脸上定格在一个苍白的笑容上边,“长大或许就是一次次的邂逅加上一次次的离别。”
“希望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不会太过伤心。”
杜若行低声说了句,这个世界还是不知不觉展露出了她温柔的一面,但同样,也时常伴着离别的感伤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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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了个前边的坑,所以大家还是放心吧,大部分的伏笔我还是记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