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徒们的声声呐喊化作道道音浪，一股浮躁的气息被裹挟着在花海上弥漫开来。
“哎……神明眼中的奇迹总是这样的美丽、有序，又是这样的脆弱、不堪一击，抵挡不住半句妄语……”
踏上在黑暗中显灰的白色石阶，堇珞站在人群外围低声嗫嚅着令她触景生情的诗句，那仿佛能够治愈一切的微笑不再如先前那般热烈，碧绿的眼眸也随着情感的变化失了几分光芒。
和尽情呼喊着大笑着的众人比起来堇珞显得实在有些突兀，但深陷其中的人们都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他们的目光都被钩到了教堂的最中央。
“那个穿着深黄色长袍的人是谁？”颜昕起先混进了无序的人群，但当她远远望见与主教争辩的那人后就再也维系不住刚建立起的心如止水的心境了。
她逆着人潮转过身来，奋力拨开一张张表情失控的脸，一路挤到堇珞面前，“他……他的身上同时有琴和笔，是个主教……以前应该是!灰眸黑发——”
“啊？嗯……我记得以前好像记录过这么一个人，请等我一下。”堇珞的的低声回复被其他人发出的噪音所吞没，颜昕几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眼见着她用左手架住展成一条直线的封面和封底，右手手指飞快地掠过诗集的每一页。
“他应该叫孚哲吧？我没见过别的这幅装束的人……他以前是个皈神教会的教徒，教花的寓意是‘顺从’，后来众教徒发生争执，众人以‘对神明不忠’为由驱逐了原主教，他作为最积极参与这场‘伟大义举’的人，顺理成章地取代了原先的主教，后来……”
“孚哲——孚——哲——”颜昕把这个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拗口名字念了数遍，表情越发复杂，嘴唇僵硬地分分合合，紫眸中迸发出一种难言的愤恨，又将除此之外的所有情绪尽数敛入那对嵌于瞪大的眼眶之上却又极力收缩的眼眸之中。
“据我所知大概就是这样了——有什么事吗？”堇珞说罢，向身边的颜昕问道，然而那一袭红裙挡在她的面前，只留下一个双手发着抖的背影。
那个蓝发的孩子没有等到颜昕的回答，她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些，只是握起笔继续书写用以记录当下的字句——对堇珞来说，这才是当务之急。
人群中已经几度爆发出一致的欢呼，气氛伴随台前二人越发尖锐的措辞而被推向最高峰，那些针锋相对的辩驳或许并没有入所有人之耳，但这并不会削减乐衷于观赏此情此景的人们半点热情。
“主教大人，有一点您应该明确，请问您真的清楚并如约履行了我们智慧之神普莱德的所有命令吗？‘神明不会对任何心怀忠诚之心的做法施以制裁。’您何以断言您刚才说过的所有言论都是所有人眼中的正确？何以将自己的立场强加在他人身上？”
站在教堂正中心的孚哲把话音又提高了几度，显然是希望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这句铿锵有力的质问，自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符都在直击教徒们的内心，撩动控制喉舌的每一缕神经发出最兴奋的喝彩。
就像一场经过千百次彩排的戏剧终于正式登台，从万众瞩目的主角到排山倒海的群演都已经将一唱一和的规律谙熟于心，无需多余的暗示就能推动这场“审判”继续进行。
“神明划分教会就是为了秩序，在什么教会就应该做什么事，你们如果不满意的话可以直接投身其他的教会，完全没有必要在这和我争辩教条的可行性!更不必质疑我对神明的忠诚!”
主教的厉声驳斥换来的是不绝的嘘声，那些带着欣喜之情的鼓舞从不属于他。
“那难道您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些什么，现场有多少人都是迫不得已流浪至此的吗？您敢肯定在您组织日出祷告的时候教堂里没有习惯于在夜祷却不得不参与早祷的人吗？我不是那些人之一，但我理解他们的不平，我……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他们需要一个公道!”
尖叫声、呐喊声、喝彩声——总而言之一切人群所能发出的声音都在不断涌来，音浪回响在白墙白柱所构成的教堂。
“我再声明一遍——你们不满意的话可以直接离开，直接去追随其他主教——”
“你是只会说这一句吗？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已经‘没地方可去了’!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他们网开一面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受得了吗？你希望这样一直口是心非下去吗!”
“你……”
“你希望一直这样口是心非下去吗!”
没等主教开口，孚哲就步步紧逼，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你——希望一直这样——口是心非——下去吗!”
孚哲继续发出同样的质问，人群中也陆续有了类似的声音，明明这里是如此的昏暗，但在教徒们眼中，他身上却隐隐闪烁着一缕皎洁的光，那道光像极了追求某些权利时伸张的正义。
“你——希望——吗!”孚哲的呐喊简直撕心裂肺。
似乎有一股勇敢的正气填满了所有教徒的胸腔，最后一个字的余音还在回荡，按捺不住的他们早已一拥而上，登上先前绝不敢涉足的阶梯，争相夺下那位主教的琴、笔，以及其余一切能够用以表示神职地位的东西……
惨叫正与高歌并存，破坏将和诞生同行。
……
“天哪!”颜昕目睹了这一切，又不敢相信这一切，牙齿在下意识地打颤，像是恐惧，又像是气愤，更有一种不敢相信眼前景象的惊讶。
混乱回归平静，她在人群之中穿梭着，并没有找到堇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