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你好,我叫安渡因,是一名医生,这里有两名伤员生命垂危,请帮帮我。”

陈腐的木门没有打开,后面传来刻意放轻的窸窣脚步声。

砰砰砰。

“你好,我叫安渡因,是一名医生,这里有两名伤员生命垂危,请帮帮我。”

锈迹斑斑的铁门没有打开,一个孩子的声音只说了句“你”便像被人捂住了嘴巴,剩下的只有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空空空。

“你好,我叫安渡因……”

梆梆梆。

“你好,我叫安渡因……”

没有任何人回应,安渡因如同一只幽魂,孤单地飘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毫无感情的话语像一句诅咒,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他知道,安雯已经不在了,就算早早地给他所有需要的器械以及干净安全的手术环境,自己也没能力把一个双肾被刺穿腹腔大出血的人救回来。

他知道,小咪已经不在了。自己拼尽全力引开并消灭了幻魔,那个女孩,却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悄然于阶梯门前香消玉殒。

但安渡因没有停下来,他不知道停下来后自己该做什么,也害怕闲下来后大脑自动开始思考。

和十年前一样,自己没能救下任何人。和那时一样,就算罪魁祸首被消灭,痛苦也没有丝毫减轻。

“所以说,我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呢……”安渡因扶着墙,一手捂住脸,苦笑着自言自语,“真是够了。”

猛地抬头,安渡因发现自己又转回到了阶梯门前,安雯和小咪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睡得很安详。他木然地朝二人走去,也不知道自己走过去想要干什么,大概只是想,陪她们多坐一会儿吧。

上方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一声轰鸣过后,巨鸟悍然落地,黑亮的羽毛,光秃秃的长脖子,周身完好无损,断掉的脖子上甚至长出了两个脑袋!

“嘎嘎嘎,这具身体真的太完美了,安渡因,你真该多花几秒钟确认我到底死没死透。可惜,你已经没……”

巨鸟脖子根部,秃鹫人类的头颅像个难看的瘤子,还一个劲叫嚣个不停。安渡因背对着他低头坐着,没有让秃鹫难听的声音进到心里,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轻叹一声,呢喃道:“出来。”

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被凝结在这一秒。阴影站在安渡因面前,做出双手插兜的动作,虽然他身上完全分辨不出来“衣物”这种东西。

“终于死心了?我早就说过咱们是得不到救赎的,你却花了整整十年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不,我只是……算了,我死心了,接下来交给你。”

安渡因说着,向阴影伸出手,像是要与对方握手一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阴影竟不着急,反而劝起安渡因来:“振作点啊,小老弟,不过是死了一个普通修女和一个都不认识你的异人女孩而已。想想十年前,多少战友死在你的面前,你也没有这么颓废啊。”

“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安渡因苦笑,“快点,一直举着手很累的。”

阴影耸耸肩,指着不远处的秃鹫:“别急嘛。这个垃圾,你不想亲手收拾掉?”

安渡因看了秃鹫一眼,眼中燃起的火焰转瞬即逝。心里只有一片死灰的时候,就算是仇恨,也点不起一丝光亮。

“不了,我累了,接下来怎么样,无所谓。”

“呵,刚刚还嘲笑那个修女自暴自弃呢。”

阴影的嘴角又一次咧到脑后。他啪地与安渡因击掌,接着,整张嘴翻转过去,竟吃掉了自己!

听上去有些搞笑,但事实如此。就如同枕套被翻了个面,阴影的嘴巴自上而下套过来,外表的黑色翻到里面,身体内部的鲜红呈现在安渡因面前。鲜红色的人形如同液体,缓慢覆盖了安渡因的全身;不明物质一丝丝渗入皮肤,不一会儿,阴影便整个消失无踪,只有安渡因那转为血色的双眸昭示着它曾经来过。

时隔十年,一分为二的孤独灵魂终于合二为一。善良的人格沉沉睡去,曾名为“安渡因”的躯体此刻驻进了一个怪物,但不如说,这才是安渡因原本的样子。

当我入梦,这个世界就将颤抖!

“塔都,”赤瞳闪耀,安渡因把右手高举过头顶,啪地打了个响指,整个静止的空间如同打碎的玻璃一样出现无数道裂缝,紧接着哗啦一声崩坏殆尽,“你的审判者回来了。”

————————————————

“……你已经没机会了!呃……”

秃鹫把时停前剩下的话说完,疑惑地用翅膀挠了挠头。刚才的一瞬间,他好像感觉自己走神了——眼前的安渡因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而且那家伙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有一丝疑惑,却有更多坦然,和刚才万念俱灰的状态完全不同。

不知怎的,秃鹫感觉有点心虚,幻魔的本能正一个劲地催促他逃离危险。他习惯性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人类的脖子:“混账东西,长官和你说话呢,看着我!”

而安渡因只顾自言自语:“没有完全融合?那家伙的心里应该已经没有光明了才对,究竟是谁……”

“哼哼,吓得开始胡言乱语了吗?别急,马,马上就送你去和裱字修女团聚!”

秃鹫咬着牙继续叫嚣,身体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栗,映入钢铁的黑羽发出嘁嘁喳喳的摩擦声!

不对,这个男人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有些软弱的医生!会死,自己真的会死!

安渡因不耐烦地抬起头,斜了秃鹫一眼:“你很烦啊。”

紧绷的神经,随着赤瞳的出现啪的一声断裂,巨鸟怪叫一声,拼命扇动翅膀飞到半空中,大片大片的黑羽朝着安渡因倾泻而下!

这是秃鹫自化为幻魔以来最尽力的一次攻击,羽毛不能说像暴雨,简直就是黑色的瀑布!安渡因根本就没有躲闪的想法,他以快到难以看清的手速从裤兜里摸出瑟蒂斯给的那颗精炼魔晶石,不是像安雯一样在空中刻写咒阵,而是直接塞进嘴里一口咬碎!

融合在九成九的时候停止了,自己没有回到巅峰状态、无法使用“天赋者”的能力,这让阴影有些不满,不过区区一只B级幻魔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危机。通过“人体爆晶”而解放的精炼魔晶石,提供的魔力大概足以让自己释放两,不,三个魔法——意思就是这次自己可以用两个魔法找点乐子。

“第一招,和风。”

安渡因对着秃鹫一挥手,十几米高的巨大龙卷便凭空生成在二者中间!射出的羽毛与秃鹫本体一起被绞进飓风之中,羽毛如同千万把钢刀,将其原本的主人千刀万剐!

“嘎啊啊啊啊!”

秃鹫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身体上瞬间出现了成千上万道小割伤,混入鲜血的龙卷竟逐渐变成红色!安渡因却在这时一握拳,狂暴的气流瞬间消散。

“第二招,月铠。”

晕头转向的秃鹫感觉自己在坠落。他忍着全身的剧痛勉强睁开眼,想要恢复平衡,正看见安渡因向着自己一跃而起,右腿外方的空气中悬浮着密密麻麻的发光古文字——

轰!!

变成幻魔后带来的强力视觉及高速反应,让秃鹫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半边躯体是怎么在这一脚下扭曲、变形、化为肉沫的。不管是羽毛、爪子还是骨骼,所有最坚硬的东西,在那绝对恐怖的力量面前都像融化一般破碎。下一秒,秃鹫的残躯便直直钉进了第六区的穹顶!

碎石与血雨哗啦啦落下,安渡因抬头看着破麻袋一样坠落的秃鹫,冷笑着说:“就这点能耐?或许你还评不上B级。”

“第三招,拉兹瓦尔战舞!”

幻影分身出现,不是一个,而是整整六个。六个安渡因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袭向秃鹫,让他的身体诡异地停在空中,触电似的不停搐动;此时的秃鹫已经发不出叫声了,只有击打肉体的声音回荡在第六区上空。

大概过了十几秒,安渡因再次挥手,所有的幻影同时消失,秃鹫继续坠落,快到地面时,挨到了安渡因准备许久的一记鞭腿。

破碎不堪的身体像一滩烂泥,啪地糊在“阶梯”的墙体上,那堆物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巨鸟”的外形,用肉酱来形容倒是再合适不过。

“就这样,新鲜的手打鸡肉做好了。”

安渡因邪笑着,双手插兜,不慌不忙地走向秃鹫。那颗人脑袋附近的部分他特意保护得很好,以B级幻魔的生命力,秃鹫应该还不至于晕过去才对。

事实就是如此。满脸血污的秃鹫张开嘴,虚弱地对逐渐逼近的安渡因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哒哒哒。脚步声缓慢而规律,安渡因没有任何回答他的打算。

“我们可以联手。不只是第六区,整个塔都也没有多少能阻止我们的力量!”

哒哒哒。脚步声稳健而踏实,和刚才比没有丝毫变化。

那条被古代咒文包裹、泛着微光的右腿逐渐逼近,每一步,都让秃鹫死亡倒计时的表针前进一点。

秃鹫感受到了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哭嚎:“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吧嗒,脚步停止了,缠绕在安渡因右腿上的咒文也悉数消失不见。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安渡因微笑着说,“想杀你的是另一个家伙,那家伙有一万个理由,但我和他不同。”

虽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秃鹫还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仿佛快要渴死的人发现一大片绿洲——但马上,他的笑容就凝固了,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他的整张脸。

所有的咒文,全部聚集在了安渡因的脚底。安渡因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下去,仿佛只是杀死一只蝼蚁。

深坑以秃鹫为圆心绽开。作为巨塔的一部分,“阶梯”有古代魔法的保护,冲击化作一道道涟漪在柱体上扩散开,而第六区的人造建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粗大的裂痕蛇一样蜿蜒,被这一脚挤开的岩体,化作一根根两层楼高的石柱,在远处刺出地表。

“我杀你,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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