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电子技术的人群中,总不缺奇思妙想的人。针对近藤电子内部正面临的一个难关,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这个“技术宅”制作了一个机械手,能够24小时连轴工作,不断敲击特种设备的键盘尝试撞库得到的组合,一旦输入失败被锁死,还可以识别后输入厂方提供的解锁码。将这个设备投入使用后,没想到几个小时便撞库成功。

眼见得近藤电子在确认设备内数据完好无损之后,仿佛着眼点一时间就转向了投入工作。近藤家手握公司领导权的人们的话语里,也听得出她们根本不在意白原大辅要如何处置,此时的她们已经开始谋定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包括迅速安排活动实装这一批画稿等等。

白原大辅为什么要突然反水发难?这是我们作为局外人最想知道的问题,但他对近藤电子而言,却像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在近藤电子确认自己用以谋得收入的数据信息无损后,这名背叛者的存在和目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于是,我在插叙记述近藤电子突袭白原大辅在行方市的住处之后,又回到了此时的我——又一次站在已重归寂静的行方市某个出租公寓院落门前。看门的老大爷依然记忆力超群,一眼就认出来我正是前些日子给这间院落带来巨大风波的人,同时也是与他分享了若干明哲保身之道的机灵鬼。我这一次的来意自然也和那个特定的住客——白原大辅有关。但看门老人却这么跟我说:

“你来的似乎正是时候。你盯上的那个叫白原的,前天起的行踪就不再规律了。他不是每三天去买一次生活物资吗?前天并不是每三天他出去的日子,但他却一大早便出了门,直到晚上八九点才回来,进出时身上都没带明显的东西。昨天本来是他应该出门买东西的日子,但他还是和前天一样,早出晚归,没有任何采买大量物资的模样。今天一早他又出门了,若是按照新的规律,恐怕也得到八九点才能回来。”

我心想,他既然这几天频繁在外,又没有带着任何生活物资回来,那八成是去霞浦的鲸鲵庄去组织风餐会的活动,也就是那一群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人的家伙多半是为了新近这一起事件又聚在一起怨天尤人。白原大辅的生活向来深居简出,看门老人说他这一个月除了三天一趟的采买之外从不出门。白原大辅自己也说,风餐会的聚会大概一个月左右组织一次,这一回,离他上一次大规模的行动——向近藤电子发难也差不多正是一个月。

从行方到霞浦有便利的交通条件,单程也不过半个小时,可以说是自由来往。这么一来,我大概率确信他是去风餐会了,并且按照此前看门老大爷的观察,他在天黑之前不会回来。他独居于此,也不和别人往来,这正适合我从窗户窥探他房间内。我对“以物窥人”也有一点心得,现在正是我通过窥探,解答“白原大辅为什么忽然向亲家近藤电子发难”的好机会。

此前,近藤电子的人来套问白原大辅的时候,已经把这间房屋翻腾了若干,而白原大辅自己又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据以“庆贺乔迁”而亲临现场的那几个人的说法,他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狼藉。但我从窗户中看到的情况,却是内部陈设井然有序,原本随意丢弃的杂物被妥善整理,充分利用了有限的空间。而结果便是中间还是腾出了一片供居住者活动的地方。

“果然,近藤电子还是不希望对这个亲戚赶尽杀绝。”我心下暗道。近藤家以近藤电子作为家族企业,族中的所有人都依赖这家企业的收入。这其中,近藤里绪的父母亲是最核心的控制者,而白原大辅则是近藤里绪母亲——近藤明美的亲弟弟。

似乎正是这份亲情纽带的力量让近藤电子并不执着于讨还白原大辅的发难给家族企业造成的损失,我甚至有“因为这份亲情,使得近藤电子其实已经知晓真实缘故”的猜想。

显然是在不久前,近藤家此前照顾白原大辅的那些人又一次造访这里,为此前翻乱他的寓所做出补偿,现下正是窗明几净。今天也正是晴空万里,白原大辅显是也珍惜居所内难得的整洁和秩序,在离去的时候拉开了窗帘,让阳光直射屋内。从公寓过道上的窗户看向室内,可以清晰地分辨屋内的陈设。

看向屋内,我可以发现各种廉宜的家具。由于这些家具都是在霞浦时置办,近藤家人整理起它们也是得心应手。我很快确认了这个LKD起居一体空间里电视、餐桌、料理台、沙发等等的位置。但在沙发与壁挂电视当中,本来应该是放下一个茶几的空间,在这里却是空空如也。反过来,一些本来应该藏在壁橱、床底的笨重行李水箱,却显眼地堆在进门处一个便于取用的位置,底下用作铺垫的正是近藤电子当日从中起获若干可疑画稿的画板。

“这是白原大辅搬到行方后,依然在坚持绘画创作的证据。”我心想。画板和其他画具都放在最就手的位置,LDK空间里煮药膳的灶台明明只要放下画笔三五步就能够到,他却因沉迷绘画而只能在错误的时间调理药膳,这分明是他不愿意放弃正有感觉的绘画创作的缘故了。

然而,近藤电子在起获白原大辅模仿创作的这一批画稿时便有公论:白原大辅的仿作虽然在大体上能够还原今泉百合原作的线条和肢体动作,但在颜色上面远逊于电脑上色的今泉百合画稿。想来也是,水粉颜料不过几十种常见的颜色,色彩渐变都颇不易实现,色块、线条之间的“界限感”更是不易在绘画技法上呈现。而绘画软件则可以轻易实现截然不同的两个颜色之间流畅的渐变,无需精密的调色;也可以轻易地通过区块选取进行精密的着色区域控制。对于游戏玩家的审美来说,利用电子技术绘画形成的作品,自是远比传统纸笔颜料作画的成品更能博得欢迎了。

白原大辅执着地仿照今泉百合的画作又是什么用意呢?他是水粉画科班出身,一辈子的心血基本都投在了这项技能上。在以前尚未诞生电子作画时,水粉画自是占有市场的一席之地,也不难想象白原大辅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混得风生水起的过往。然而时过境迁,愿意为水粉画买账的人越来越少,白原大辅产生对“抢饭碗的人”的怨怼、发泄也是情理之常。

然而,怨怼的发泄方式就是这样同近藤电子恩断义绝吗?无论从出身之门、袍泽之情还是血肉之亲的角度看,这都不合乎情理。近藤电子就算真的对白原大辅明升暗降,我若是白原大辅想要报复,那也不会用这么极端和挑明的方式。

我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这段时间我所经历的种种,筛出了若干条可疑的信息:

白原大辅采取了很不理智的方式与近藤电子公然敌对;

敌对后也没有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仅仅是离开到一个稍远一点的地方深居简出;

不知内情的我被近藤电子拉进来,授命解决这起事件,报酬的实质是“虽然对我很有意义,但在近藤电子不过是一段数据”;

白原大辅发难的原因表面上像是发泄“对传统水粉画的饭碗被砸”的不满;

白原大辅在变更居住地时反常地带上了霞浦的全部家具,到行方之后也是执着于水粉画;

近藤电子似乎并不想对背叛的白原大辅彻底追究,他们的行动目的只是从他那里套问一个他并不愿意说的旧有设备密码,挽回那台设备里的东西;

白原大辅并没有将特种设备里的数据完全破坏,守口如瓶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密码。

这一条条地将信息筛选出来,我意识到,我现在要勘破的局,并不是单纯的,近藤与白原的“二元对立”,而是这两方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展示暧昧态度,却又有所隐瞒的一个状况。我决定对此进行验证。

“近藤前辈。此前,我向你们介绍了我用来估算白原大辅使用的账号密码的方法,但我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怎样的。听说你们制作出那台特种撞库设备后,投入使用几个小时便成功撞库,那么这个最终的密码是什么呢?”

“我没有参与最后这一步,也不知道具体的结果,真是抱歉。”近藤里绪在电话另一头推脱道。但我与她相识已久,对她日常的坦诚话音早已熟稔。她的话语中含有踌躇迟疑,我焉能听不出来?既然知道她并不愿意透露这个最终的密码,这也就印证了我最后的判断。我看向面前敞开的窗户,LDK一体空间的料理台在大空间里画出了小空间。

近藤明美自始至终,胳膊肘就始终拐向自己这个亲弟弟白原大辅。

“他已经离异了,这个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照顾他呢?”这或许就是近藤明美的动力逻辑。或许这几十年来,让白原大辅在家族企业里栖身,为他安排安逸而不失酬劳的岗位,帮着他料理家政的工作,或许都是他的姐姐在一手操办。

然而,近藤电子并不完全由她说了算,或许正是和近藤明美所属的“娘家人”一派相对立,“婆家人”的这一派自然不乐见白原大辅在岗位上吃闲饭。而现在这一出名义上是“追索叛逃者”的闹剧,我觉得倒更像是做给“婆家人”这一派看的戏,其目的自然是转移近藤电子会社上下的关注点了。

试想这样一个情形:近藤电子中的“娘家人”与“婆家人”两派围绕着某个更大的矛盾点产生分歧,白原大辅忽然发难,并且他采取的手段必然影响了近藤电子的运营计划。这时候两派不得不先解决这个问题,所属派系理亏的“娘家人”一派开始承担找寻的任务,一番装腔作势的追索之后,总算把“损失”挽回来,但除了开发进度和少了一个员工之外也着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这样一来,此前的那个“更大的矛盾点”要想再拿上台面讨论,时间上定然是要延后许多了。或许,整个行动,便是近藤明美用以赚取时间差的工具?

那么,这个“更大的矛盾点”是什么?不妨将这么几个要素串联在一起吧:

一般印象里,离异后的白原大辅一个人居住,靠着供职于近藤电子的岗位收入维持生计;

白原大辅现款兑付了长年(至少是十几年)租赁一间公寓的租金;

他自称是“风餐会”的组织人,能笼络起一批同样的闲汉为他驱使;

他在搬家时大费周章地,把在霞浦所有的家具一并搬去了行方;

他的若干个画板中,藏着足以令人相当怀疑的,临摹今泉百合新创作角色的一批水粉画稿。

我还是走下了楼,着实不愿意想象这个令人心下生厌的迷局——近藤明美和白原大辅姐弟,以“饭碗被抢”为幌子骤然发难,实则是为中饱私囊了近藤电子大批的财产打掩护。此前或许是由于账目上产生了疑点但无确证,两派人并不敢公然指责把事情挑明,所以在影响开发进度的这次发难发生后,近藤电子只能优先追查这件事。在名义上算是顺风顺水的行动过后,近藤电子拿回了设备密码,找到了白原大辅发难的“原因”及佐证,他自己也自甘被逐出队伍,算是有了交代。但在我们参与追查的这一个多月里,近藤明美又在干什么呢?兴许,那些成为疑点的东西,已经被她利用这段时间给抹去了吧。

但愿这只是一个猜想吧。我缓缓地走下了楼,与一对面貌相似的中年男女擦身而过。此时已是暖意融融的时刻,我们都穿着单薄的衣衫。这样一来,我便能清晰地确认,这一对男女的臂膀上,有着显然是配对的刺青——天照大御神和须佐之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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