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时分，暮光沉沉——不复白日的沉默与寂静，入夜后的白垩平原深处响窃窃私语，模糊不清的树荫树影鬼影重重，为所有的事物都添加了一分恐怖不安的生动。

一支孤军在深入险地的环境中扎营，固然是一个鲁莽而危险的决定；然而在灵气结界与黑色辎重车的保护下，明暗交接的界限隔开了温暖安全的营地与冰冷黑暗的旷野。

“各位，我有一事要说。”

火堆旁，零举起双手。于是被指名者自死者与生者同伴的队列中走出，分别站立在她的左右两边。

“不错，来的很及时，很好。”

确认所有人都到场后，零微微一笑，退到了火堆左侧的阴影里。

“长话短说各位，我想就白天的事情说几句：

自出发以来，相信各位一路上已经注意到很多反常的现象——连续几日的黑色冰雨；凋零枯死的血色藤曼；路边沿途倒毙的尸骸，山谷中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树妖魔怪。

如果让我们回溯一下先前的经历，那说不出名堂的怪事可就更多了——蹲伏在营地外围的窥视人影；残骸海全军覆没的骷髅部落；【冰冷荒漠】远方徘徊着的不明黑点；在笼城战战场上带走了所有尸体的黑雾。”

看着众人阴晴不定的神色，零沉默了片刻：

“这一路上我们已经遇到了许多无法言喻的怪事，也许有些确实是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威胁，有些可能只是偶然被我们撞到的小概率事件；但我之所以要叫各位来开这个会议，所要讨论的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即有关于我们即将到达的【灰雾森林】以及白天的这一场战斗。”

一听这话，人群中传来了一阵不安的骚动。

“您说的是认真的吗？大人？”一位有些瘦弱的圣堂骑士系了系身上的斗篷，仿佛是为了抵御夜晚的寒风：“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联系？虽然现在还说不好，但我有种强烈的预感。马上我们就能亲眼验证这一点了。在那之前，就请各位耐心听我的发现吧——伊丽莎白女士？”

“是的，老师，我在这里。”

“你已经和树妖群落打过不少次了吧——和这些藤曼怪作战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需要特别提防些什么，说说看？”

“这可难不倒我。”伊丽莎白站起身：“树妖部族的小股族群，通常是由一定数量担任中坚力量的藤曼妖与占族群绝大多数的【腐食流浆】所组成的。

前者是非常难缠的近战单位，速度快，生命力强，腐蚀性的体液对各类装甲都很有效；而伴随它们一起行动的史莱姆营养体，则能融合成喷溅酸液的大型聚合体，也能与藤曼妖相结合以快速治愈伤势……”

伊丽莎白回忆着以往几次战斗的细节，继续说了下去：

“除了这些植物型魔物以外，还有一种较为危险的单位，是一种背生针状棘刺的毛虫怪物。

它们没什么近战肉搏能力，但是使用腹足爬行的速度很快，还能把背后的针状棘刺发射到很远的距离外，甚至足以击落高速飞行的【黑曜毁灭者】……”

在讲了这么多内容之后，伊丽莎白渐渐察觉到了什么：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白天被我们歼灭的那支树妖族群中，最为常见的【腐食流浆】与脊针虫的数量那么少？”

灵骑士领主扶着额头——她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反复地念叨着：

“这不合理，这不应该——这就像一支军队里只有单一兵种，没有任何其他协作支援单位一样愚蠢！”

“是的，没错。”零淡然道：“如果是一支正常的树妖群落，肯定会有大量提供营养，分解猎物的【腐食流浆】为藤曼妖与共生的脊针虫供给营养，提供魔力来源。没有这些营养体的支持，战斗生物只会被活活饿死。而我们白天看到的那支树妖群落中的腐食流浆，则远远无法支持如此规模的战斗生物！”

零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她扫视了一眼火堆前的同伴，语气吊诡而低沉：

“想想看：为什么一支树妖族群中必不可少的流浆营养体几乎全部消失了？为什么与植物魔物共生的虫子也不见了？为什么一路上能看到那么多倒毙的藤蔓妖尸体？为什么那些山谷里的藤曼怪会变得奄奄一息。”

“原来如此……”伊丽莎白沉吟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那就是那些虫子和史莱姆怪物到底去了哪儿。”

零的视线投向了北面阴沉沉的林子。

“这么说，您认为和我们作战的只是……”

“一支留下断后的炮灰部队。”

“可这么说，”刚刚那个举手的圣堂骑士再一次提问道：“那岂不是说，会有更多的魔物在那个鬼林子里等着我们？”

“那是自然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担心灰雾森林里，值得担心的东西不止那些树妖。”零含糊其辞。

会意的小哥咳嗽一声：“好了各位，该整备的整备，该休息的休息——明天我们起进入灰雾森林外围了。”

虽然对凡人的儿女情长所知甚少，但作为亡灵的零很清楚如何利用恐惧——过度的恐惧会让人丧失行动力，但少许的压力却能让人在面对危险时保持冷静。

有些信息，终究还是只适合在领导者之间交流传递啊……

当亡灵与巡礼者跟在各自的首领身后离开以后，零向着小哥和叶莲娜瞥了一眼。

“怎么？刚才有话不方便说？怎么说了一半就转移话题了？”

“有些事情，只能讲给头脑清醒的人听。”

“各位，”零的语气变得严肃：“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吧：这支与我们交战的树妖群落很可能是整个族群留下来断后的老弱病残，与它们共生的虫子与史莱姆，很可能绝大部分都退入了那片灰雾森林以内。

但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贸然进入，可能会有未知的风险。”

“零前辈，您从这些线索中得出了什么结论了吗?”小哥低声问道：“您是不是已经知道那林子里会有什么了”

对于小哥的问题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讲起了调查藤曼妖残骸时的发现：

“白天，当我和伊丽莎白调查那些倒毙的尸体时，注意到那些尸体上大多有结冰的痕迹，虫啃虫咬的疤痕与黑色冰雨的灼伤。

在没和山谷里的藤曼妖交手之前，我原本以为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当我意识到被我们击溃的群落中几乎没有【腐食流浆】与【脊针虫】时，我意识到这和藤曼妖倒毙的原因有关。

在先前的战斗中，各位已经和这些藤曼怪几次交手了，它们的生命力之顽强也是有目共睹的。蛐蛐黑色冰雨怎么可能会给它们造成致命伤？就算是数目庞大的幽灵群，也不可能让山谷里那么大规模一支的树妖群落留下战斗单位断尾逃跑。”

“所以，你的结论是？”叶莲娜皱着眉头。

“我认为：那些沿途倒毙的藤曼妖，是被同一个群落共生的虫子与【腐食流浆】营养体吸干了所有的汁液和营养后死去的！”

零深吸一口气：

“用昆虫学的知识来类比分析……这很像是蜂群在蜂王死去之后，蜂群收集蜂王浆并哺育新的蜂后幼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