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送走了曲枫与向志飞,现在的杜若行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逐渐走向昏暗的天空,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独自死去的枯树。
病房里面也太过于安静,没有什么声音,杜若行原本设想和自己一样独自守着夜班的江医生会到自己的病房来嘘寒问暖或是看些视频来缓解这种孤寂,可没想到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再次见着那个挺立的身影。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他也没什么倦意,躺在床上数着绵羊,反倒让他越来越清醒。
伤口的撕裂般的痛楚同样是他难以入眠的原因,那种又疼又痒的感受,让他除了皱眉与低吟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拿出手机无聊地看着那些更加无聊的内容。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他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边移开,往窗外瞥了几眼,可依旧是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的夜幕。
是错觉吗?正当他怀疑是自己精神太过紧张,疑神疑鬼之时,突然间,恰如最初的邂逅一般,他见到一道银白色的光影,刹那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身穿黑色修身长衣的银发男子从黑暗中缓缓出现,他将病房的灯尽然打开,那些有些刺目的灯光让杜若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科塔西路就以这么一种略显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杜若行看着他那略显伤感的面容,一时间想问的话却也都没能问出口。
他其实很想问对方,当时为何姚梦云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但经过了刚才曲枫的事情,他却不忍心再问出这种让双方都心怀芥蒂的伤人问句。
曲枫的事例告诉着他深刻的教训,相信与怀疑都要承担代价。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银发杀手了,至少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身边。
“少爷,”科塔西路悄声走过来,那张冰冷的脸庞上面挤出勉强的笑意,“好点了吗?”
“还行,就是有点睡不着。”
“是因为……姚小姐的事情吗?”科塔西路的声音不由得减弱了些许。
杜若行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一时间也愣了愣,但很快,苦笑浮上脸颊。
“有一点吧,但更多的还是受伤有点重,”他朝对方挤了挤眼睛,无奈地问了句,“我还是头一回受过这么重的伤吧?”
科塔西路听见对方这么说,瞟了一眼对方那再度被缠绕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不自觉吸了口气。
“说实在的,少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恐怕你这几个月所遭受的苦难,比你这十几年所经历的人生都更加艰苦。”
他自责地低下脸,扶着床尾的杆子,扭着脸看着不知何处。
而这一切,或多或少都与他的失职脱不开干系,想到这里,他只能露出这种落寞又无力的神情。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打手,一把锋刃,本质是杀手,绝非保镖。
如果要保护少爷,那就意味着绝对会有同样的生命消散,这才是他的本分。
“对不起,少爷,我……”
“看来曾经的我还真是锦衣玉食被细心呵护啊,也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我能否有所成长呢?”杜若行的话语打断了科塔西路内疚到极点的发言,他仰起脸,望着似乎并不存在的天花板之上的星空。
科塔西路怔了怔,原本想说的话都不由得堵住了。
“科塔西路,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或者说,你保护我保护了多少年了?”
杜若行稍稍坐直身子,手搭在床的边缘,看着对方那半边依旧有些轻微包扎的手背,科塔西路的心神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十年了。”他心事重重地说出这个简短的回答。
“这么久了,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杜若行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尽可能将心中的那些若有若无的紧张都驱散。
不过是一次简简单单的闲聊而已,这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不安的消息。
银发的杀手沉默了片刻,手指抚了抚额头,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让他的回答变得简练而又惘然:“少爷,我希望你还是最好不要想从前的自己的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吐字变得像是一个标准的外国人那般艰难,“这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这句话确实让杜若行稍稍噤声,他轻轻抚摸着床单,神色稍显黯然。但这并非雕像一般单调的动作,很快,杜若行就将手轻轻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对着神色灰暗的杀手佯装轻快地说着:
“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尽管说吧,我也曾经从很多人的口中听到过有关我过去的事情,譬如陆思翰口中那个曾经把同班女同学送给杜如焉那个混账的我,还有曾经和曲枫有着别样关系的我……这些曾经的我,似乎都不是多么光彩。”
“我真的很想知道,曾经的你,对那样的我,到底有什么样的了解?”
他看着早已面色苍白的科塔西路,后者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地面。
那些曾经并不算多么美好的画面一一在眼前浮现,最终,化作一个大大的黑色叹号与烧为灰烬的问号。
“说实话,少爷,曾经的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科塔西路向来不会撒谎,尽管他并非坦率之人,但此刻以实话作为前提,那么口中说出的话却也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此话怎讲?”
“曾经的我不过是一把刀,不需要思考使用者的想法,”他神情微变,但却自然而然地继续往下面说,“至少,从前的我在做着您吩咐给我的事情之时,我没有思考过对与错,也没有思考过善与恶。”
“这听起来可不太妙,和那些别人口中的曾经的我似乎很是吻合。”
“所以少爷,忘记过去有些时候真的能够让我们走得更远,有些时候我也很羡慕你,”科塔西路不自知,依旧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倘若我能够忘记某些过去,说不定我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踌躇……”
“什么意思?”
杜若行听出对方话语中某些怪异的地方,他不解地望向对方,看见对方那恍惚之间甚至没有意识到他那琐碎发言究竟有哪些问题一样的表情。
“不,不,少爷,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科塔西路轻轻摆了摆手,随后,以一个相当僵硬的方式强行转换了他们的话题:
“说起来,少爷,您今天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用嘴巴解决的啊?”
“不,我的意思是,是谁给您做的三餐?”
说到这里,杜若行不由得有些额头直冒冷汗,他战战兢兢地望了望走廊那边的窗户,紧接着紧张兮兮地示意科塔西路朝自己靠近一点。
见科塔西路略带疑惑地凑过耳朵,他才无可奈何地说出其中的缘由。
“早餐还好,曲枫来过,午餐和晚餐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江医生,哦,就是那个女医生,她见我这边没人送饭过来,就随便捣鼓了点东西说是诊所的工作餐,给我送了一份过来。”
他说到这里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我觉得,哪怕连一个压根没碰过厨房的人来,恐怕都不会做出比那更糟糕的饭菜了。最要命的是,她后边来检查我伤口情况的时候,见我没吃几口就搁在一边,大发雷霆,强行往我嘴巴里硬灌,还说什么本来就是伤口恢复需要营养的时候,不吃饭就等死之类啰嗦的话语。”
科塔西路听到不由得苦笑,眉头也松弛了不少。
一边比划着手势的杜若行还在抱怨,愁眉苦脸叹着气:“我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明明压根就不会做菜,还非要弄这种形式主义的玩意。明天开始我就点外卖,让其他医生护士帮我带过来,这个诊所里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点敬畏我,带个外卖过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她难道就没意识到对一个伤患来说,吃这玩意可能会让他们离出院的那一天再晚上一些时间吗?”
杜若行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只是科塔西路突然敏锐地注意到脚步声,他轻轻转过身,看见了一对藏着怨念但又故作冷静的清丽眸子。
他顿时心中暗叫一声,但也只能朝杜若行露出一个带有暗示性的眼神。
但很显然,沉浸于批判与埋怨的杜家少爷压根不会在意此时科塔西路那仿佛便秘一般的表情,他自得其乐地口嗨着,让自己的内心稍微得到点发泄:
“说实在的,那个女人一整天都是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架势,明明就是个小破诊所里边的孤寡多年的单身老女人,我可真没觉得她到底有哪里好自傲桀骜到这种程度的理由的。要嚣张也得有点资本啊,科塔西路,你说是不?”
科塔西路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捂着半边嘴,看着身后的女人以一个像是幽灵般的移动方式窜到得意洋洋睁开双眼的杜若行面前。
尽管只能看到女医生的背影,但不论是谁,都能从杜若行那脸上瞬间消散的笑脸以及飞速换上的求饶神情,认识到此刻江纸鸢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可怕。
“杜少爷,我觉得您既然嘴巴这么碎,时间也挺多的,不如帮我来测一下这边调配的新药,保证让你以后再也不会胡思乱想。”
江纸鸢的声音很轻柔,但杜若行看着对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针管,一时间吓得表情都僵住了。
“你不能,不,你不敢威胁我,科塔西路在我身边,他可不会坐视你拿我当小白鼠的行径!”杜若行突然急中生智,想到了逃生的管用语句。
“杜少爷,你这句话说的还真不像是个大男人该说的话。”
不过女医生倒也懒得斤斤计较,她朝着在场的二人,略微歪了歪脑袋,然后语气轻松地说出了让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的一句话:
“杜少爷,这里确实有件要紧的事——你的小女友的父母,哦不,应该是。你的岳父岳母来了。”
————————————————
手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