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好像，唔，变成「鱼」了。
杨安玲睁开眼时，第一意识便觉如此。
嘴里时不时吐着泡泡，周身湿润冰凉，想抬“手”时却只有腹鳍摆动回应。
她往前游了过去，玻璃缸内壁近在咫尺。
这是「死」后的世界么，人死了会变成一条鱼么。
鱼安玲往玻璃缸外张望，白茫茫的一片。
调整浮游的姿势，她又望向左边——
全是大大小小的鱼缸，鱼缸里形形色色的鱼。
——有黑纹蓝斑、长得“丰神俊朗”的魑妖鱼；有全身如影如雾、通体紫黑色的魉鬼鱼；有红须绿皮、奇丑无比的夕兽鱼……
根据不同的体型，成百上千鱼鱼配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缸。
所有玻璃缸都只被注入了一半的水，分别稳稳囤在九层高的木架子上。
而铁皮三轮车载着九层木架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摆渡”。
摆渡者是一位白发苍苍、脊背佝偻的老奶奶——鱼安玲远远见着了。
唔，周围熟悉的鱼鱼，应该还有只紫色的魅魔鱼才对吧。
鱼安玲吐着泡泡思考。
咦，自己变成鱼了还会思考吗？
记忆也随之涌上了鱼安玲的金鱼脑袋，依稀记得「大无相冥锁」被魅完全解开了，那几乎冲透胸膛的玲龙心将全身血脉“点燃”。
剧痛侵蚀全部感官前，只觉丹田被甘泉滋润了一般，剩下的就不清楚了……
在车头摆渡三轮车的老奶奶突然停下，她转过身来，枯老如古树皮的脸上，一对纯白眸子神采奕奕。
“我的小鱼们，出、出了状况唔……”
老奶奶双唇颤抖，似乎早已没了牙齿。
她一边咕哝着一边靠向鱼安玲所在的玻璃缸。
“让我看看。”
老奶奶凑近玻璃缸，整张脸如同被哈哈镜滑稽化了。
鱼安玲惊恐后退，鱼脑袋里冒出抱歉话语：“不好意思嗫，老人家。”
出口的却是一串泡泡。
啊这。
“有什么不好意……”老奶奶仿佛可以「读取」鱼安玲的思想，不过她转而惊讶道：“哎哟！是个人类姑娘的元神！”
“多少年了，多少年咧！”老奶奶手舞足蹈，“归墟路上，多少年没有人类的元神出现过啦！”
“咯嘣——”老奶奶的动作幅度略大，腰肢发出恐怖的响动。
她尖叫一声，扶住腰际跪倒白茫茫的地面。
“您，您悠着点哈，哈哈……”鱼安玲贴在玻璃缸边，吐着泡泡提醒。
“小姑娘呀。”老奶奶颤巍巍扶住三轮车的边沿站起，“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咋修炼出元神来的呀？你怎么就到我这个老婆子手里来啦？”
“我叫杨安玲，呃，至于剩下的两个问题……”
鱼安玲心想我也不知道嗫。
“老人家，这是哪儿？你是谁？”鱼少女转移话题。
“这是玄夏地界往归墟的三万里「黄泉路」呢！”老奶奶和蔼道：“老婆子我啊，名叫「念仆」，是这黄泉路的摆渡灵之一。”
百.度，啊不，摆渡灵？念仆？鱼安玲在心底吐槽：新概念新角色呢。
“老婆子我可不新咯。”
老奶奶敲敲玻璃缸边缘，提醒：“自从主人「颛顼」不小心把我丢在归墟界，其后我化形为人类度过的年岁，已经有4380年呐~”
怎么动不动就是4位数的年龄啊，鱼安玲讪笑道：“啊哈哈，您，您难不成就是我大玄夏上古五帝之一，颛顼大大年轻时遗失在归墟的那把琴瑟？”
“是的，那后来，归墟成为元神们的轮回往生地，老婆子我啊，与一帮摆渡灵便承担了让它们安全「渡」过黄泉路的责任。”
哦，大致了解了。
看来自己是真的死翘翘惹，鱼安玲心想。
有个叫萧磷火的人似乎曾和自己讲过这个故事的前身：
盘古开化天地历万年，玄夏的东海之外出现了深不可测的沟壑，五帝之一，白帝·少昊曾在此建国，并立归墟界。
颛顼也是在此被少昊抚养长大的，后来回归中原，颛顼不小心把少时常用的琴瑟丢在归墟界了……
“人类呀，人类的元神咯，啧啧。”琴瑟化身·念仆老奶奶仿佛发现了什么至宝，一直嘟哝。
“人类的元神很奇怪么。”
“怎么不奇怪！”
念仆激动道：“至少，上一次老婆子我见到人类的元灵时，牙齿还没掉光，胸也还撑得起衣服来！”
那自己可真是稀罕玩意儿，鱼安玲提醒道：“耽搁了这么久，我们不继续去往归墟吗？”
鱼鱼们纷纷挤到玻璃缸边缘，诧异看向鱼安玲。
竟然有元神对入轮回迫不及待？
越往前走、越接近归墟，前尘往忆就越是淡化，大家宛如一只只真的金鱼。
7秒回忆，过时便忘记，不少“元神鱼”都快被这份折磨逼疯了。
“不行哦不行。”念仆转转脑袋，“小姑娘你啊，可不能去归墟。”
“为什么？我不是死了嗫？”
“你觉得的自己的死亡并不为真。”
念仆伸出枯槁的手，接住突然从无尽白空之上降下来的鱼线和水晶鱼钩。
“你淡忘了尘世，尘世淡忘了你，方为死逝。”
“更何况，有许多意念想让你往生。”
“咕咚——”水晶鱼钩被念仆抛进玻璃缸内，鱼安玲吐出一串泡泡，表示不能理解。
是谁想让自己往生？
随着苏醒过来的时间逐渐流逝，记忆只剩下死前那钻心剜骨的痛，还有身边几只鱼鱼们的模样。
尘世？又是什么呢？自己曾经生活在那里么？
念仆搅动水面，催促道：“安玲小姑娘，咬住鱼钩，回去吧。”
可是眼前的鱼钩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鱼安玲往后缩了缩。
“她们都在等你。”
念仆的话音刚落，鱼线与白茫茫天际对接的那部分，突然向周遭晕染开来。
“玲儿、玲儿……”
天上那“人”在这么呼唤自己，虚无缥缈……
鱼安玲好想问问其他鱼鱼的意见，但它们只是用死鱼眼瞪住她。
呃，不太友善的亚子。
那就，咬勾吧？
咬勾吧！
鱼安玲下定决心，她吐出最后一串泡泡，大张鱼唇，紧紧咬住了水晶鱼钩。
“再见，安玲小姑娘。”念仆老奶奶向鱼安玲道别：“希望下次你踏入黄泉路时，我还能接待你，可爱的小家伙~”
唔，来不及思考念仆的话，鱼安玲被水晶鱼钩勾住，鱼线拉扯着她直冲天际那晕染开的部分。
上升过程中，白茫茫苍空渐渐暗下来，尘世的回忆涌上心头——
「唐砖、红瓦、通天柱，翠屏、舞女、翘幞头。
宴会间，长袖下的大手牢牢牵着手足无措的自己；高台上，众人齐齐向那华服俏佳人高呼“闻喜县主千安”。
随后，自己小小的臂膀被戳了一下，转头看去，银发的小姐姐绽放柔意蜜笑……」
忆景轮转。
「泥坪、青草、小气球，皂泡、晚报、大榕树。
被树冠剪碎的光斑下，龙角、蓝眸的帅哥哥及时抓住了脱手的气球递过来，他高高的身影足以当7、8个自己了。
随后，伤疤满布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突然出现的银发大姐姐让自己说“谢谢”……」
想看清那姐姐的脸，但回忆碎片杂乱纷飞，脑海同时弥散开针扎般的痛楚，杨安玲紧闭眼睑，伸出双手捂住脑袋。
双手？上一秒不还是鱼鱼么。
这一秒睁开蓝眸，却突然发现身陷虚空黑暗。
“鸢！”
下意识的呼救，没有回应。
“老爸！琳！萧磷火！”
“你们、你们在哪儿？！”
黑暗中，没有任何提到的人回应。
脚触不到实质地面，手滑动时却传来水波荡漾。
虽然莫得窒息感，但依旧在水里么，那向上划吧！
安玲无法确定“上”的方向，只能以头朝向为指标，奋力上游。
游啊游，不知过了多久，待筋疲力尽困意席卷而来时，头顶终于伸来泛动荧光的手臂，想接应安玲。
会是谁呢？
“水面”也清晰可见了，安玲一把抓住荧光的手臂，一股凝实可靠的拉力传来，将她整个人提携出水。
“噗哈！”
视野逐渐清晰，安玲看向救助自己的人——
温润蓝眸、飒爽马尾，稍显婴儿肥的瓜子脸。
——面前仿佛立了块镜子，我救我自己。
……
“唔……”
自己好像，嗯，变回「人」了。
杨安玲睁开眼时，第一意识便觉如此。
医院的加厚型白床单盖在身上，银发的仙子枕在一旁。
耳畔回荡的，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