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奇斗艳的夜晚花圃,三层的独栋别墅中,但室内的装修意外的很朴素。

大概就类似于霸道总裁再怎么狂拽酷炫也不可能在上洗手间的时候露出邪魅狂狷的笑容,从外面看上去很厉害的别墅中,也只是住着五个人而已。

因此即使别墅很大却也依旧很有生活气息,作为一楼的门厅用于接待客人显得很是空旷暂且不提——在玄关处换上拖鞋,走上二楼就能看到爸爸妈妈甚至雪的各种各样的小物件,进来时瞥到厨房和大厅之间的拉门敞开,露出里面的柴米油盐醋。

这些是最吸引人的。

住在老家时,也是被内敛肃穆霓虹审美的环境所包裹着,相比之下,莫夜家古典奢华的洛可可风格的室内建筑设计,反而是勾不起她的兴趣。

“……”

少女想到这里,就不再继续。

其实她对建筑艺术本身就没什么兴趣,之所以特地提起也是因为自己将要离开这里,知道再好好看一次家里的机会,接下来会骤然减少。

不过看到这里也就足够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朴素但显然不便宜的装修,月光照进窗户,神绘宗严的视线全然放在荧光烁烁的电视显示屏上,然而威武的面孔却全然的黑了下来。

“回来了?”

神绘爸爸的声音很冰冷。

以往的他不会这么说话,所以优理在愣了愣后意识到自己的爸爸现在是真的很生气的同时,嘴唇发干,有点紧张的握紧双手。

她本来用于对付缠人爸爸的说辞也失效了,眼中闪过惊慌的神色,所幸脸因为习惯的关系还保有扑克牌的状态,现在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被杀的丢盔弃甲。

顶着压力,她硬着头皮直视自家父亲那黑的如同锅底的脸:“嗯,一会儿,就走了。”

“是吗,神绘优理,回家才一年就想要往外飞,你不愧是带人老爹养出来的乖孙女啊…就这么讨厌你的父母,讨厌这个家?都等不到自己翅膀硬了就想要飞走?我们当初…唉……我们当初,也想要……”

少女的瞳孔骤然一紧,狠狠地咬着嘴唇,身子微微颤抖。

没等自家老爹絮叨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然打断她

“不是,因为,那件事。”

才不是,因为,那件事…

“不是?如果不是你又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喜欢,他啊……不能明白吗?笨蛋爹爹,我讨厌你。”

讨厌。

优理其实更讨厌这个时候操使着无机质声音的自己。

感觉不像是个人。

感觉没有人的温度。

在这种时候都没法好好做出表情的人偶,也难怪会被自己一直嫌弃的女儿控爸爸误会。

“这就是你偷偷去打工,跑到别人家里去的理由?”

“嗯,不行吗?”

优理抬起头来,倔强地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神绘宗严好像是第二次看到女儿这么直视他了。

自从一年前她来到这里开始,尽管一直都在做乖巧的不让父母操心的乖孩子,却几乎一次都没有和他正眼相对过。

他也知道这不怪女儿,几乎一出生就把女儿扔在本家里不管,带着妻子两个人跑到了海洋那一边的国度,整整十六年,尽管期间有过信件的交互,他写信的时候也是用的妻子的名头。

优理几乎没有从他这里感受过一丁点父爱,要想让她承认自己是他的父亲,一定需要不少时间。

所以他在这一年里很尽力的去弥补她了,他也真的喜欢自家女儿那如同小天使的性格,所以用尽全力的去爱她,搞得妻子也没少拿这件事调侃他。

近时女儿也愿意对他抛去嫌弃的视线,虽然有点奇怪但这也依然是敞开心扉的一点方式,只要这样日久天长,迟早女儿会完全的对他们敞开心扉。

没想到一不留神,女儿就要出去打工,拿着打工的钱说想要去和别人结婚。

天真而又可笑——

神绘宗严一开始对这件事怒火中烧,就连一向古灵精怪的他的妻子也难得的生气起来,三个人吵了一架。

从‘你真的了解那个人吗?’变成‘你们根本不了解我!’,像是这样毫无章法的骂仗。

他在那之前还挺羡慕秘书的家里偶尔吵一次架热闹非常的,那时却只觉得异常的头痛。

没想到乖巧的女儿竟然是一颗定时炸弹。

没想到第一次的视线触碰竟然是女儿坚决要离家出走的时候。

女儿说父母从未了解过她,那她呢?做出这么大一件事来搞他心态,她又何尝了解过她的父母?

况且,真的是父母不愿意了解她吗?

是她不愿意放开自己,装出乖巧的样子吧。神绘宗严不由得这么心想。

他这时候又想起,优理不仅是自己的女儿,她还是神绘家的孙女,是那个神绘带人养了十六年的孙女。

就算因为天赋不高应该不会被那死老头子另眼相待,但耳目渲染之下,自己的女儿又真的是自己认为的纯洁天使吗?

说不定她和她的祖父一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子欣担保对方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他更加怀疑那个家伙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脱离这个家的跳板。

或许对方还是个天才,神绘带人那一帮子大抵都有为了才能可以不计得失的附和过去的天性,顺带逃离背弃神绘家的他们一家,一举两得。

这些想法他并没有说给渚听,这是因为他也觉得这些想法过于荒谬,然而憋着憋着,他不声不响的却把这些深信不疑了。

“……”神绘宗严想要给自己一嘴巴。

——那是女儿第二次与自己视线相碰。

声音清冷,表情坚硬,仿佛眼眶下的两行泪水根本不存在一样。

女儿没有发现自己流泪。

——那是女儿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委屈,心痛,那像是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说,想和他解释的全都化作眼泪。

神绘宗严第一次从女儿的扑克脸上读出这样的感情来。

于是,他究竟在对自己的女儿揣测什么呢?

把自己对于岳父的猜疑与怨恨转移到优理身上,主观臆断,把女儿的第一次恋爱和丑陋的‘唯天才是图’挂钩。

神绘宗严真的有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吗?

一米九五的高大男人一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他干脆的站了起来,方正的国字脸上有着些许歉意。

“……你,会剑道吗?”

“欸?”优理愣了愣。

确实很委屈的她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老爹究竟是在抽什么风。

“……我会。”

“那就好说了,后面的庄园有一处剑道场,决斗一次吧,觉得我是错的,觉得我不可理喻的话,就拿起你的剑告诉我吧。”

男人露出一抹微笑。

“说不定,你赢了以后我就让你和那个臭小子结婚了。”

“……”

优理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

不管自家父亲说的再怎么伤人,拿剑攻击长辈都是不对的。

“不说的话,你是想默认我说的是对的吗?”

神绘宗严冷声说道,然而优理浑身颤抖了一下,却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宗严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却也皱起了眉头。

似乎比起女儿一直的结婚,自己刚才说的话对她的伤害要更深。

“……那这样吧,只有你能‘面’我一下,就算你赢,怎么样?”

“欸?这么,自信……”

“那当然,爸爸我学习剑道的年数比你岁数还大,厉害吧?”

“唔……那好吧。”优理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下意识地对老爹抛去嫌弃的眼神。

“我会赢的。”她小声地说道。

“呵,试过才知道。”

神绘宗严傲然的一笑。

然后他没有任何的抵抗主动凑过去让优理‘胖揍’了一顿,并硬塞给她一袋咖啡。

父女俩简单的聊了两句,宗严就让她回去了,优理和他道别,从家里,去往另一个家里。

优理说:“这是,我找到的,重要的,事物。所以……我想,努力一次。”

……问题并未解决。

宗严知道。

但他同样也知道有些伤痛和隔阂并非三言两语之间就可以解决,即使还留有心结,但时间还有很长……他也想再看看优理的想法。

把她绑在自己的身边,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女儿的想法。神绘宗严是这么想的。

——话虽这么说,

那个叫苏忆的猪头小子,你给我记住啊啊啊啊啊啊!

“啊——痛痛、痛……”

一米九五的高大男人没了凶猛样的痛呼好几声。

“好了,别鬼叫了,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羞。”

神绘渚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另一边,长谷川雪冷冰冰的扔过来一句话。

“我觉得,叔叔应该再疼一点,才能抵消他的过分行径。”

“附议。”“啊、痛!我错了,我错了好吧小渚,轻点。”

“这一次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了,老爷你说的话,确实是太过分了。”

“叶子,都说了,不要”

“啊、嘶……等等,小渚,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三个大人乱成一团,唯一的雪色少女无奈的看着他们。

“唉……”长谷川雪轻叹一声。

老实说,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因为在这之中,她是最清楚优理是什么情况的人了。

不过没办法、这是信息差导致的后果,大人们身处华夏,自然没办法知道身处霓虹的优理究竟在神绘本家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偏偏这个时候,她还能不多说什么。

尽管她当然是极想说给他们听的,但是优理不希望父母担心,非常认真地拜托她不要说出去。

一被她这么眼熟,长谷川雪就怎么也没办法违反约定了。

“……总之,小雪。”

等到肿包大抵被涂好了伤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呲牙咧嘴没个大人样的神绘宗严换了一个神色。

要说的是他这十几年来的剑道练习的确不是盖的,决斗时一直在攻击掌握节奏,以至于优理不得不‘胖揍’他一顿才能胜利。

如果他想要赢的话,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换句话说,之所以被胖揍了,也是神绘宗严自己的想法。

“……叔叔,什么事。”

一这么想,长谷川雪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了。

心想着宁愿被打成这样,也不愿意拉下脸皮道个歉——叔叔这个人真的是怪到不行的家伙,一边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优理在本家的时候,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一言既出,一屋子的人全都陷入了难以言说的静默。

神绘宗严为什么说这个,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长谷川雪维持不住自己的冰块儿脸了,惊讶的瞪大眼睛。

“……抱歉,我不能说。”

优理不让我说的——虽然长谷川雪没有说出来,但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长谷川雪没有违背和优理的约定——因为优理,她确实不会说出优理在霓虹度过的那些日子的真相。

但是,即便如此。

在保持着约定的同时,耍一个小小的花招。

这是她对优理那段日子的心疼,以及

“是……这样吗?”

神绘宗严握紧了拳头,声音沉重。

渚也失去了以往的从容有余——她即将发出声音又收了回去,叶子欣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在一旁保持沉默。

“总之,叔叔。”长谷川雪想了想。

她又弯下腰,雪色的长发倾泻而下,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我只说自己的事情——我帮助优理的理由,是因为这是她17年以来,第一次这么主动的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

所以,抱歉……”

“不,没事,我不怪你。就算是我,也希望那孩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神绘宗严轻叹一声,站了起来。

“过去的事情暂且不谈,那个苏忆……就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吧。”

“希望他可以……治愈我女儿的心伤……可以吗?子欣?”

叶子欣愣了愣。

“……我不知道。”然后摇了摇头,她真的不清楚,所以不能让优理的谢谢家人对苏忆抱有过多的期待。

“那这样的话,就拭目以待吧。”

所幸神绘宗严一开始也就没想要答案,所以就这么不了了之。

“至于带人老爹的事情,我之后会向他讨要一个说法的。”

“嗯,我相信你。”

第一个对他的发言做出回应后,神绘渚带着丈夫转身回了房间,

长谷川雪半是兴奋,半是有些惭愧。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只是她想,有些事情不能就这样烂着。

就算优理想,她也不想。

随后她向叶姨告别。

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安静寂寥的房屋…

睡着,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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