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插曲没有打乱原先的任何计划,只是这场祷告被大家默认提前结束罢了。虽然这样的闹剧如今已经难得一见,但短暂的持续时间和并不“完美”的结局还是让某些人感到意犹未尽。

在她晕倒的下一刻,众人就摇着头散开,径直回到自己平日的位置上,有的弹着神赐的、只有一根弦的琴,有的端着画板、握着笔,像在思考什么,更多人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当思绪陷入混乱的颜昕重新集中起涣散的精力,拖着乏力的身躯挣扎着站起,游离的视线再次集中于一点,眼前早已不是那座灰白色的高大建筑,而是蓝天和绿草,以及点缀在绿草中的点点斑斓色彩。

不知是谁把在窘况中晕倒的她带了出来,总之此刻颜昕正立在教堂外的花海上,教堂已经被抛到身后,迎着渐渐升向最高处的阳光向那看去,灰白的石柱和房顶似乎都成了一个漆黑的剪影,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穿着各式服装的教徒们零零散散地穿梭于浓密的花海之中,每一个人的每一次迈步都会掀起一小片翻腾的浪花,拥挤但又远远不及摩肩接踵的人群构成暗流涌动的瀚海,只有偶尔蹿出的几句谈笑会泄露这海洋并非由水组成的天机。

摆在眼前的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颜昕看着这般情景却久久不能平静,除了刚才发生的事令她耿耿于怀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摸遍了自己的全身也没感受到那些坚硬的棱角,曾经随身携带着的圣物不知在何时遗失了。

“遭了……也许现在那些东西还在教堂里?现在……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脚步比思想更快地做出行动,颜昕鲜红的身影顿时变成了茫茫人海中最猛烈的骇浪,长裙带起遍地花枝乱颤,裙摆也与叶和花瓣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不远处几个结伴同行的教徒看见颜昕跑得这般匆忙,纷纷驻足而立,捂着嘴悄悄说着某些可能会使她暴跳如雷的言论,周围的其他人也陆续被吸引过来,仿佛在欣赏一个惊人的“奇观”。

“哎你是不是今天那个——”

“所以现在是要——”

“终于准备动手了吗——”

那些满怀某种病态期许而重新燃起热情的声音又一次从颜昕耳边响起,然而话音尚未落尽那些字句就被呼啸的风声解剖得支离破碎,似乎有人拉住了她的衣领,不懂察言观色地问了句什么,然后那只拽在她身后的手就被奋力挣开。

“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把那个给弄丢了!”颜昕继续奔向被花叶簇拥的教堂,无暇顾及身后的闲言碎语和脚下丛生的植物枝茎,她与教堂的距离越发近了,然而指尖还未接触到教堂的白色石柱,她就和潜藏在花海中的什么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看,撞到她的却是一个蓝发碧眸的女孩,她并没有比长到颜昕腰际的植物高出多少,绿叶中只露出了她被淡青色布料所包裹的长衫圆领。这身装束简直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也难怪颜昕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啊!对不起,那个……”女孩连忙道歉,双手托出一块玫红的画板和小臂长短、手指粗细的笔,笔的末端还雕着一朵绽放的花,花的中心有一颗球,像一颗倒过来的心脏,“这些都是你的吧?我后来才注意到……”

“你们都在这看什么?走开啊!滚!”不等女孩说完,颜昕就突然大叫起来——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身后拥上来的人群说的,其实不必颜昕开口,其中一部分人就已经扫兴地走了。“是我的,我们……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吧?”

颜昕激动地接过女孩手中的东西,而女孩只是用沉默的跟随作为颜昕提出建议的答复。

……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话说回来,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上,颜昕端起失而复得的画板,一边仔细地勾勒心中神明的画像一边问道。

“呃,把您带出来的人是我啊,您肯定是见过我的,因为我认识您——您是颜昕,前崇神教会的主教,教花是红色的华丽之花,不久——好像是十几天前教会发生分裂,崇神教会解散……”女孩拿出一本很厚的本子,一字一顿地念道。

“慢着!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颜昕先是惊讶地打断了女孩的回答,在意识到自己发问的鲁莽和失态后,她顿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你……如果我见过你的话,我应该还会记得你叫什么,可是……我对你没有印象啊……”

“您可以叫我堇珞,其实我说您肯定见过我,是因为我几乎做过所有教会的教徒并用诗写下那些主教们的经历,不过我到达崇神教会的时候您已经准备离开了,我就跟在您的身后,您曾回过几次头,我还以为您记住我了。”

那个女孩也抽出了一支笔,在本子上仔细书写着什么,笔的末端是一种颜昕从未见过的花:“那个……我回去找东西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您的琴,您就……不介意这个吗?”片刻之后,她又把目光转向颜昕,眼中带着几分愧疚。

“没事,那琴很久之前就已经弄丢了,神刚走不久的时候,我想着我们教会是以画中色彩为主的,琴似乎并不重要,不久之后我们这来了一个新的追随者,他说他需要这个,我也没多想,就把琴给他了,然后……”颜昕苦笑了一声,“没过多久他就带着琴离开了。”

“这恐怕是一种很难弥补的罪过吧?”堇珞小声说道,此时的阳光不偏不倚的刺入她的眼中,她连忙转过身来,那对绿眸就落在了颜昕的红色长裙上。

“我更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神明的忠诚,身外之物多一点、少一点,这些都不重要,我的……我们的仰慕寄托于色彩而不是声音,我本来以为这样就够了,立于我们应该立于的地方就够了,尽管和我一道的教徒们几度发生暴动,但我都压了下来,只是最后那一次……”

颜昕抽噎了一下,两行晶莹的泪顿时顺着脸颊涌出。

“也许他们的立场已经改变了呢?又或者,教会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们已经感到无趣了呢?毕竟教会间的作风往往大同小异,其最终目的都是仰望神明,不管怎么说,水滴总是会干涸的,而海不会——”

“不,不对!”堇珞的话似乎触碰到了颜昕的某个雷区,她猛地站起来,眼中透露着一丝愤懑,“水……纯净的水滴落在海里,那还是原本的水吗?是吗!如果水为了几句虚伪的交流就落入海中,那我会为它感到可悲!”

说到这,颜昕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最初……我是想做一块坚冰的,即便被阳光融化直到无声地渗入地下也不愿与海水同流合污。但现在,我更愿意去做一个太阳,把水从海中分离出去,让水脱去海中的污浊之物,重新得到应有的纯洁、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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