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渡轮的船员那里,窥探了近期来往渡轮的车辆登记信息,从中排查可疑的“多次往返”车辆。我所乘坐的渡轮仅仅是其中一班,在其他班次上,也有近藤里绪和其他协助我们调查的人,通过不同方式诈取了同样的资料进行比对。的确,在渡轮这种班次相对固定的交通方式上,也有不少人将渡轮作为固定行程(比如通勤和定线货运)的一部分,致使出现许多个多次出现在渡轮上的车牌号。

但我们也可以这么想:因为“蚂蚁搬家”而频繁地出现在渡轮上,只会持续很短的一阵,同长时间固定的通勤、货运还是有差别。借着这个条件,我们又在筛查出的可疑车牌号上再筛过一遍,得出了若干更具体的选择。再加上,渡轮对车牌号对应的车型也有记录,我们可以着重选取小轿厢的车辆再进行甄选。在这一次资料搜集之后,我们也掌握了若干可疑的线索。

于是,这一天,我再次搭上了渡轮,目的地是在霞浦市东边,与其隔水相望的行方市。这座城市也和霞浦一样,并没有太完全地现代都市化,除了市中心,周边不乏一些从事农耕的卫星乡村。而渡轮选取的两个落锚点,也是沿岸居民点中较大的两个。

在渡轮这种交通方式的加持下,经过数百年的运营,这两个较大的居民点凭借交通优势不断吸引着周围的小聚落,就和大城市不断吞噬周边卫星城一般。时至今日,霞浦水域行方市的一岸,也就剩下这两个居民点了。

从渡轮下来,便是其中一个居民点“山科町”。这座以古老町镇为基础发展起来的聚落并没有完整的城市规划,顶多是本地的自治会,加上现在管理此地的行方市在这些聚落外围新建了类似“市役所”这样的便民兼管理机构。这使得町镇依然保留着原始的,毫不考虑现代交通的建筑布局。也就是居民中心都是木质板屋比邻而建,中间只留两三米的步道,机动车根本开不进来。这样的原始布局倒是方便了我现在的查探:因为机动车开不进居民点中心,只能停在外围新建的,附有宽阔停车场地的地方。

我只消去这些地方确证这辆车的存在,再向当地打听车主的信息,便可联系上车主(因为这样的小居民点都是彼此认识的熟人社会,很容易确定),从而打听到那一天,这辆车帮着白原大辅搬家的具体情况,更能进一步打听到白原大辅的下落。当然,若是山科町筛查出的这一批可疑车辆都询问完毕,依然没有有价值的线索,我们还有另一座小镇“道长町”可资期待。

我们事先已经从轮渡那边提取了较多的可疑车牌的资料。而近藤电子这边也有警界的人脉,虽说不能直接请托他们进行调查,但私下里查证一些车牌的归属、具体型号等等,倒也无伤大雅。在这些进一步的核实下,我们最终确定在山科町找寻三辆机动车,它们都有共通的特征:能载货,小型,近期突然频繁使用渡轮。并且,在设于居民区外围的当地自治会边上,便是当地主要的停车点。由于我是休息日前往,停车点的车也不少,这三辆车也都在停车点发现,可以说是初战告捷了。

下一步,便是在左近找寻像是万事通一般的人物以询问车主的信息,而自治会正是这类人大有可能存在的地方。正当我确认了停车场上这几辆机动车的车牌信息,转身准备进入自治会的大门时,我忽然听见远处有玻璃碎裂的标志性脆声。

听见碎裂声的自不止我一人。本来在这乡野小镇,并不是那么容易产生事件的。自治会里便也奔出几个人循声而去。我心下想:我要找的是万事通类型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性格必然喜事,换句话说便是“自治会已经走出了一部分人,留下来的自都是不好事的性子,在这群人中基本不存在我要找的人。”

于是,我便跟着这奔出自治会的三两人前往事发的方向。有他们的带路,我自也不担心走歪。来到事发现场,这是远离了山科町中心的一栋现代楼房,门前不远处有一辆车,似乎是新做起来的,有别于传统风格的独栋房。此时,一地的碎玻璃验证了此前脆响的来源,而人群围成的圈子很快也指出了焦点所在——一对夫妻模样的成年人控制住了一个怯生生的男孩,三人的身边是一只脏兮兮的足球。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很自然——男孩丝毫不顾及周围地踢球,飞出去的足球砸碎了这家人的窗玻璃,于是主人飞跑出来抓住了肇事者。但事实自没有这么简单:男孩并不承认这是自家的足球,并且在这么个熟人社会的小城中,人与人之间彼此都认识,圈子中不少人也都说,这个孩子生性内向,也不好动,不太像是会随意猛力踢球的人。

由于男孩在成年人面前处于弱势,又是内向的性子,加上以一对二,气势上自然馁得不行。加上那一声脆响和满地的碎玻璃无疑是最好的证据,这一对夫妻自然是追着这男孩承认,并要他的家长出面赔偿损失。怎奈何这男孩一来身上没有联系方式,二来也不承认这个球是自己踢出去的。众人之前,这对夫妻也不敢厉声呵斥。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当事的女性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谁。她转身向我这边,把站在我身侧的一个人拉了出来,道:“宫本师傅,你给我们说说理。”这个“宫本师傅”便是从自治会跑出来,引导我行进方向的两三人之一。他似乎也愿意当这个和事佬角色,于是也下了场,听取双方的意见。

气场上占优的成年人一方自然首先开腔。去除感**彩,他们陈述的事实是这样的:这对夫妻本来在家闲着,忽然听见玻璃碎裂的脆响,然后这个足球便穿过窗户飞进了屋内。这扇被打碎的窗户除了外面的玻璃,屋内一侧还有窗帘,这才使碎玻璃没对屋内造成太大破坏。光速意识到屋外有人在搞破坏的夫妻俩冲出来,便发现了这个小孩正在屋外自家的汽车边上。于是,这对夫妻便作出了如大部分人第一反应般的判断,将他控制住并要求他道歉、赔偿。

随着宫本师傅的目光转向小孩子这头,大家也都等待起他的回应。但小孩子只是把头别过去,低声道:“不是我做的。”

“你有什么证据吗?”宫本师傅问他道。

“我只是正好经过这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成年女性抢话进来:“你家在城东,没事不会往这边跑。凭什么恰好这时候你会出现在我家门口,还是半蹲在我家车子旁边?半蹲像是走路经过的样子吗?”

这个小孩一言不发。从我察言观色的经验看,他此时的反应是对半开:既不像完全的无关者理当表现出的激烈情绪,也不像是肇事者表现出的理亏或狡狯,而是一种二者兼有的状态。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的话,那就是这个小孩实打实地“是在对这家人做手脚”并被逮了个正着;但具体形式却不是用足球砸碎玻璃这么鲁莽。

“宫本师傅是咱们这里的和事佬吧?”我趁着宫本走上前向双方了解情况的当口,向与宫本同来的另一个人打听道。“我看周围好像都挺愿意他出来评这个理的。”尽管霞浦与行方市仅有一水之隔,但我的外地口音也足以令他分辨出来吧。

“可不是吗?他是这里最适合当和事佬的人了。”同来的人点头道。“他性格就好跟人打交道,认得人多,交情也广,又喜欢糊弄事情,往往两边都卖他个面子,事情就解决了。”

果不其然,在了解完情况过后,宫本师傅便拿出了传统的“卖面子”交涉术。但小孩可并不知道什么是面子。于是宫本只好先拿出自己的手机,请他拨打自己家长的电话。然而小孩却以“自己不记得”推得一干二净。好在这也没难倒宫本。

这对成年人认识,宫本自也认识这个孩子的家长。于是,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机通讯录,确认过后,再向周围人群环顾一圈,见没有目标在内,便道:“有没有哪位兄弟知道某某氏的电话?”在这么个熟人社会的小镇里,谁的联系方式不被周围人掌握呢?不多时,他便收到了反馈。朝着这个电话打过去,说明了情况之后,向对方提出“尽快赶来”的要求并得到了允诺。

趁着这头告一段落,宫本的进攻方向又指回了成年夫妻。他提出“这不过是个孩子”等事实,开始向他们争取让步的空间。但宫本的面子似乎也不是通行证,这一对夫妻便将之视若无物。只见这两人用之前一唱一和的套路又迫住了宫本师傅。只见他们之间你一言我一语,把宫本逼得反倒是不讲理一般。

“你们看,这孩子身上这么干净,你们脚边上的足球又脏兮兮的,这也不像是他踢出来的啊。”

“踢球是用脚的,走在外面谁的脚底下不脏呢?”

“你们看他也不像是个会蛮干的模样,何不……?”宫本又提出了建议。

“这谁说得准呢。”成年男性不依不饶。“我们抓到他半蹲在我车子边上的现行,说不定我的车还被他做下什么手脚呢。我还得彻查一遍才行。”这么说着,他便打开车门,开始彻头彻尾地检查起来。

宫本的调处眼见得无效,他自己也不由得焦躁起来。他的焦躁表现是双手环抱,脚尖不停点着地。看来是想等这孩子的家长到来再重新尝试。我看着那个被成年人带出屋外,脏兮兮的足球,心里有了想法。

“这不是也有不给宫本师傅面子的人在嘛。”我继续向周围的人打听宫本这个人物,因为他才是我完成目的所需要的人选。

“这户人家心眼是出了名的小。”旁边这个人向我附耳低言。“这户人不合群,爱占小便宜,不肯吃一丁点亏,你看他们家房子建得这么不合群就明白了。”

不必他多言,堪舆术也早已告诉了我类似的答案。既然这户成年人的群众基础并不甚好(至少自治会这种组织里都有人看他不过眼),那我也不必为他们而留有顾忌。于是,我将一张纸条递给这位显现微词的自治会成员,请他在小孩子的父亲到来时转交宫本师傅。这上面就写着我的思考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一颗足球能砸碎玻璃之后还能穿透屋内的窗帘,这得是有多大的能量啊?一个小孩子无论如何是踢不出如此大力的一球的。而他既然半蹲在这户人家的汽车旁边,自然也有他的隐情。这一套独栋住宅离群索居,他也不可能存在别的目标。半蹲是不太可能长期维持的,那么他此前必然是蹲下或者站立。而那一球以高速砸穿玻璃穿透窗帘,若是他直身站立,视线高过车顶,足球袭来他焉能不惊觉?

所以,我的答案便是“他当时是蹲着给汽车做某些手脚”。成年人方才粗略地检查了一遍(主要是车内)并不能发现问题,那么手脚就做在一般不会发现的死角——比如轮胎的橡胶与轮毂缝隙这一类地方。若是他做车胎放气、扔钉子这种下作勾当,成年人当场也能发现;但他若是做些小把戏,比如在轮胎上放些阻碍滚动的粘合剂,又或是设一个检测轮毂转动而记录里程的跟踪装置。当然,在这当口,上空的足球飞了过来,惊动了这一户的注意力,这才把他抓了个现行。

当然,要问这个足球是哪里来的,这倒也简单:只需看看现在聚集在这里的人群,谁的脚上穿着运动类鞋子,且有类似的泥土就好了。毕竟,在这离群索居的房子周围如此快地聚集到一批闲人,可不就是他们无聊踢起足球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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