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零姐姐你别为我担心。”

仿佛是看出了零心中所想,莉拉拢起头发,淡淡一笑:

“这些事,只要反反复复接触的多了就不会感到恐怖或者抗拒了……你知道,在很小的时候我一直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外城区。那里可是个每到夜里就会有怨魂怪物到处徘徊的地方……

其实小时候我很怕尸体,也很怕黑外城区天天都能在街头见到这些东西。但是,在那一天之后,我再也不害怕这些东西了——虽然说这些经历不太令人愉快,但从那以后,我变得坚强了。可能这就是所谓‘脱敏疗法’的功效吧。”

“……莉拉。”

“哎?”

“对那场亡灵天灾的入侵之战,有没有,有没有一种说法?”零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坚不可摧的城塞有【火种结界】加持,已经有近百年间没有被旷野里游荡的灾厄所攻破了……

可这么一说,那座城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郊区外围的灾厄数量远远超过了结界的应对极限,外围防线被攻破了才导致城塞陷落的吗?”

“不,零姐姐,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

“因为越是往城塞的心脏地带,越往城塞被保护的最严密的贵族社区,怪物的规模和破坏力就越恐怖……”

莉拉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恰恰是因为我上学的地方在城塞的中下层才没有第一时间被怪物吃掉……在爸爸妈妈和薄红姐姐的保护下,我们逃到了外城区,在残余的【火种结界】中侥幸保住了小命。”

随着惊心动魄的叙述,莉拉的声音逐渐变得黯然低沉下去:

“爸爸妈妈把我送回家里的不久后,就力竭而死了……那种灰色的雾虽然看上去和下层界的【凛风】很相似,却有着可怕的剧毒与诅咒。而教团绝大多数后续救援力量都被派往了最有价值的城塞上层区……可除了支配城塞行政事务的教区大主教——博尔吉亚.安杰罗以外,几乎没有一个人逃出生天。”

听到这里,零点点头,心下了然:

如果不是因为小哥和他的公主殿下——也就是那个叫蕾咪的小姑娘到其他城塞上学了,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姐姐……”

莉拉抱着脑袋,难过地摇着头:

“哪怕当时只要能派出一支十字军小分队来帮助我们,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也不会死……守在他们的尸体旁边,隔着火种结界,我看着好多好多的怪物蹒跚着走过大街,进入结界失效的房屋内,听着垂死之人的惨叫声……”

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七个日夜……大概是在第八个清晨起,莉拉才感觉到门外有人。

“也许是因为附近徘徊的怪物被城塞里的教团特遣队吸引走了,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在漆黑的大雾里被困了七天的我,终于在第八天看到伤痕累累的薄红姐姐牵着昏迷的小希来到了我家门前……”

也许是因为那灰色的毒雾的缘故也就是从那天起,小希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在黑暗中,薄红姐姐抱着我和小希……她说:乖乖听姐姐的话——不要睁眼。”

莉拉轻轻地拽过零的胳膊,将那只从前苍白嶙峋,如今却柔软而光洁的手掌贴在了脸颊上。

“在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怪物的嘶吼声一直都没有停过,

当我害怕的时候,她就在我的耳边唱歌,讲故事……让我不要去想外面发生的事。

“我在姐姐的怀里睡了好久,好久……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这段时间里,只要一抬头就能感受到姐姐的怀抱……暖暖的,软软的。

她说:等到你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将会是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小希轻轻地哼唱着一段悠扬的旋律,零在一旁认真的听。

半晌,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首歌的旋律她很熟悉。

【呓语声纷乱躁动

遮蔽掩盖凄迷的歌

在黑夜避过潮涌

相伴的两人走在风中……

啊……逆光飞过

追赶着萤火

啊……啦啦啦。凝望天空

飞沙掠过,缭乱信风……】

这首歌,零曾经听小希和寄叶军团的两位长官都唱过,苍茫悠远的旋律曾给她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距离守墓者骑士团外环要塞不知多远的路程之外,居然会有另一个人会唱同一首歌!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为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下层界的死灵骑士与上层界的教团修士会唱同一首歌?

“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没有姐姐了。

于是我摸索着在房间里找啊找……可家中始终都只有我和小希两个人。

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温暖的金黄色灿烂光芒透过眼皮照在我的脸上——我想要看清那是什么,却被晃眼的亮光迷得睁不开眼。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在薄红姐姐的裙裾守护下,和我们一起长大的迪耶特小哥哥的声音——

‘莉拉小妹,你安全了。’原来是小哥带着一支代理人佣兵小队来救我们了。

“‘小妹,’迪耶特哥哥对我说:‘【火种结界】的魔力记录信息告诉我们,这片街区的避难效果已经在四五天以前就失效了。如果不是因为救援队察觉到这个方向的魔物分布有异常,恐怕我们绝对不会相信这里居然还会有人活着’

‘在结界即将失效之前,薄红姐姐就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了这里。她放了自己的血,把怪物引向了倒塌的城塞深处。

她是我们最敬重的人,是我们的老师,也是半个母亲……她是我们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满目疮痍的空旷街道,向着大雾弥漫的大街上喊着‘姐姐,姐姐。’然而无论我喊得多大声,姐姐都不可能回应我了——姐姐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故事讲到这里,莉拉抬头凝视着零的双眼,泪水潸然划过脸颊:

“零姐姐,你认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莉拉,你用这样一个问题问一个对文明社会几乎一无所知的亡灵,实在是太难为我了……”

零轻声回答。

“喜欢是因为心动了,爱是因为行动了……”莉拉眯上眼,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出,像一串滚落的珠子:

“在爸爸妈妈和弟弟还有薄红姐姐都在我身边的时候,虽然并非一切都能一帆风顺,但生命中温暖幸福的日子都是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可我,却总是对此视为习以为常……忘记了在每个睁开眼睛的早晨对他们说一声谢谢。

直到我失去每一个爱着的亲人,再也没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对我多重要的时候,我才领悟到什么是爱……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莉拉的目光变得沧桑了许多,就像在树下终日思索一念顿悟的学者与僧侣,她说:

“喜欢,是感情上心动了,想要告诉某个人她或他对自己很重要,想要和她/他在一起,却又因为犹豫而未曾开口。

那么爱一个人,是可以不管不顾,从不犹豫,哪怕得不到期待的回应,也要大声地说出来,不管结果如何。”

莉拉苦笑着说:

“原本我可以不管不顾,不惧嘲笑地告诉薄红姐姐:她在我心目中和我的每一个亲人一样重要,想要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和她一起喝茶,照料那片秘密的夕雾花花园,陪着她一起到城塞边的高台上吹风,在孤枕冰凉的夜里相拥而眠……

然而当我在真正懂得爱是什么的时候,却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我曾那样深深地爱过她了。”

莉拉凝视着零似懂非懂的双眼,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零姐姐,假如某个人在你的心目中很重要很重要,在一切行动都来不及,都太迟了之前,一定要尽快动身去行动。

不然,命运无常,世事难料……也许当你理解这份羁绊对你的意义时,就已经太迟太迟了。”

“爱就是果敢的行动吗?”

对于这种深奥的问题,零有些懵——毕竟对亡灵来说除了自己的小命与灵魂之火中与生俱来的使命以外,其他的事物都不过一件可用,可吃,可兑,可换……可笑的身外之物。

如果说,以前的零还会把自己对梅莉莱的那种寄托当成是自己拥有感情的证明……那么当不久前她刚刚知道,原来自己对梅莉莱的依恋是被格莉莎的灵魂与记忆所强行赋予的……她反而开始怀疑起这份感受究竟真的来自于自己的本心,还是格莉莎想要借自己的身躯变相复活的手段。

我究竟是谁?

我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为谁而活?

零现在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但也许,在和莉拉和许多的人命运产生交集后,她会得到自己的答案。

“啵儿。”

学着人类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零在莉拉的脸上印下了一个真诚的吻:

“莉拉。”她抚摸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修女的脸蛋:

“谢谢你让我学会了我原本不能理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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