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时文暗自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容。
走到黑胶唱片机的面前，默默地放起了曲子。
黑胶唱片随着滚针磕磕绊绊地流动，深沉凝重的《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宛若演奏者的宿命之歌般令人哀婉。
“唔——”小时序坐在沙发上，头上包裹着毛巾，如同阿拉伯少女一般。
在漫长的曲子完结之前，两人，一大一小，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时序，你说的怪物，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端木时文倚靠在沙发上，就坐在小时序的身边，说着。
“真奇怪。真是奇怪的曲子——”小时序的小手缠绕着脖颈旁边余留下的发丝，望着窗外的月光：
“那个怪物，肯定会把人的生命吸殆尽的。”小时序以冷漠又颇为高傲的语气评价道。
“以前也有人这么评价过呢。”
“也有人这么说？所以，那个怪物真的把人的生命吸走了吗？”
“是啊。刚才我们听到的曲子的演奏者，已经死掉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她一样被怪物汲取走所有的生命。”
“呵呵，真可悲。”小时序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摆出了一点也不符合小孩子的成熟模样。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嘴里的大怪物上面，这次心情却极为复杂。
“但是，时序也不讨厌这样的人吧。”
“不知道。”小时序以简单的三个字，简短地概括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端木时文逐渐地通由这个小时序的身上，知道了自己拒人千里的模样是有多么不讨喜了。
或许有很多话想和她讲，就像是正常的一对双胞胎姐妹一样。但不论是笨拙的自己，还是冷漠傲娇的小时序，都无法真正地尝试迈出一步，彼此贴近。
一定得在某个节点，彼此都愿意更靠近对方一步。
“你们骗不了我的——”小时序首先迈出了第一步。
“是指什么事情。”端木时文顿时绷起了神经，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大海里面。海水倒灌入我的身体里面，最后就连身体也轻飘飘地，像是什么也没有了一样，充满了悲伤的味道。”小时序以冷淡地语气缓缓地说着。
“我不知道我是谁。醒来以后，看见了大鱼缸里漂浮着一个人，我和那个人一定有某种联系。她的身上有一种悲伤的味道，和我的梦是一样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小时序忽然盯着端木时文动摇的目光缓缓地解释道。
“时序……”
为什么？方老者和肖辛辰明明说，克隆的小时序只会继承本体的百分之零点一的记忆，只会记得对自己的不满和恨意，心智发育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可是，真正地和她交流起来，却发现，她不是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子，意外地拥有和自己对等的成熟和对外物极为敏感的理解能力。
“我，究竟是谁呢？”小时序嘴角微微上扬了一句，轻描淡写般地问道。
“你是那个人的一部分。”端木时文索性说出了事实。
“哦，难怪，怪不得。”小时序没有疑惑，也没有生气，而是迅速理解了这一切。
“她的躯体已经坏掉了，大部分意识也上了锁。说实话，如果不用特殊手段，她很难继续活下去。”
“特殊手段——”小时序嘴里呢喃着，双腿继续前后摇晃着，双手撑着硬梆梆的沙发垫。
“没错。是我为她做出了这个选择。她可以继续活下去，以这种新的形式。她可以暂时抛下过去不好的回忆，弥补过去未曾得到过的幸福。”端木时文推了推眼镜，对视着小时序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道。
“那么，请问姐姐——”小时序顿了顿：“我是特殊手段的结果，那么，姐姐最后会选我，还是那个人呢。”
“这个选择权，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交付在你的手上——”
“不，我是那个人的一部分，但我一定和她不一样。”小时序的口吻地带着极为笃定的态度。
“时序——”端木时文不曾料到，小时序会说出这番话。
“我是她所渴望缺失的一部分，但我真正能选择的时候，究竟还能不能和她成为同一个人呢。”小时序幽深的目光一直落在端木时文的身上，仿佛要透过她的方框眼镜，打破砂锅问透本质。
端木时文垂下了头颅，紧蹙着眉头，人生头一次，感觉到脑子里是混沌的。
难道这个选择是错误的吗？
曾有一刻想如此这么怀疑自己的选择。但是——
既然选择，必然不会后悔的。
“时序，你就是你。”定下了这个结论后，手指轻轻地攀到她紧攥着沙发一角小手上：
“就算你们注定会喜欢相同的事物，但这并不是命运。至少，她是不会叫大提琴为怪物的。”
“姐姐——”小时序稍微松开了攥着沙发垫的双手，任凭着这个严肃的大姐姐将冰凉的手指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
“我知道了。但不可改变的是，姐姐还是我的奴隶，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姐姐，你欠我的——”小时序的眼眸里迅速划过了水痕一样的东西，但只是一瞬间，她还是更喜欢摆着一张臭脸。
果然，这个小家伙闷闷不乐的表情，真的是很欠揍。不过算了吧，仔细一看，别扭的表情还是有点可爱的。
毕竟，是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东西，仔细想想，也没办法有什么怨言呢。
“好，我知道了。”端木时文轻轻地点点头。
“啊啾——”小时序又打了一个喷嚏：“你怎么回事，我都快冷死了，快帮我吹头发——”
“好，抱歉——”端木时文只能暗自无奈地笑了笑。
“等下，顺便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抱着那个怪物，让它发出那种好听的声音的。”也许是说话过于别扭，小时序无意识地将头上包裹着湿漉漉的长发的毛巾整个抽了下来，胡乱丢在了一边。
“那个不叫怪物，叫大提琴。”
“好了，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快点，我冷了！”
“好，等一下。”
“快一点，我很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