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约的城墙没能阻挡它。在矗立了两百七十八年之后，轰然倒塌。
可是最后，它终究还是败给了生活在现今的人类。
或许，这数万年来，人类最显著的进步就是不再将命运轻易地交由众神。他们代代积累的智慧，才是一直以来得以生存的最大保障。
……
“人类之心永续！”
所有人都喊出了那个振奋人心的口号。现在，这句话不再单单属于决死队，而是属于每一个参与到这场战斗的人类。
亚玖岐那残缺的尸体倒在地上，仍然冒着滚滚黑烟。
这样巨大的尸体，即便是尘化，恐怕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究竟是怎么想到，将魂芯改造成武器的？”安东啧啧称奇。
“这个，得从施罗耶教授的遗稿里寻求答案了。”葛立顿叹道。
“施罗耶？您说的是那位格拉比的魂学家？”查子赫立刻问道。
葛立顿点了点头：“城主府内还保存着当年的记录。红炎，正是由施罗耶主导开发，将构想变成了现实。”
“那或许就没那么奇怪了。施罗耶是帝国魂学院名人堂成员，以对魂学的贡献来讲，在这片大陆上更是无争议排在第二的人物。”蒂姬说道。
“验灵基盘，也是圣廷在施罗耶教授的协助下开发的。”安凛补充道。
“牛逼啊。真庆幸我们的同类之中有这样的天才。”狄兰感叹道。
“……先别吹，事情还没完。”塞芬忽然说道。
“你在说啥？这家伙已经挂了啊。你还怕它复活不成？”诺珈蓝开玩笑道。
塞芬没有多话，而是指着前方。
此刻，葛立顿等人正位于距离城墙缺口处不远的一处高楼屋顶。从这个高度，他们的视野能够一直延伸，直至触及城墙之外的隔离带。
透过升腾的黑烟，众人隐隐约约看见，隔离带处有一些人影。这些人影越来越多，而且正逐渐变得清晰。
“是末地兵团的部队！”
负责瞭望的宪兵大声喊道。
“果然如此！”葛立顿的面色一沉，“他们的部队等待的就是城墙被破的那一刻，吾獠的调度还真是迅速。”
他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联系宪兵队，准备御敌！”
“决死队的各位，率领你们的部队，守住缺口。”葛立顿转身朝楼下走去，诺珈蓝和塞芬也跟随离开。
“我们去和可雅汇合吧。”查子赫和蒂姬的意见一致，两人直接通过传送术阵消失在了屋顶平台。
“神父和战斗无缘，我先回空艇上了。”安东说完，对四名卫教骑士说道：“你们，保护好小安凛！”
然后他便窜没了影。
露娅却没有离开，她的双手轻轻地扶着屋顶的边沿，眺望着渐渐迫近的邪种部队。
安凛站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
“没想到你会来黎约。”
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娅的目光依然望着前方。
“嗯。”安凛只是应了一声。
“嘉斯提斯叔叔同意你来？”
“出现一些特殊情况，我认为有必要来一趟。”安凛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将一束亚麻色的发丝拨至耳后，“当然，也多亏安东叔叔能说服父亲。”
“呼。”露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离开了屋顶边缘，转向安凛。她的眉毛轻轻蹙起，欲言又止。
安凛没有追问，她向来只会等对方愿意开口。
“我担心孔凡帕，他的身体……”露娅说到一半，然后闭上了眼睛，“哎，不该说这些的。”
她向安凛颔首致意过后，便朝出口走去。
“瓒茜。”安凛唤了一个名字，露娅同时停住了脚步。
“在这里，还是叫露娅比较好吧。”她回过头来，无奈地苦笑。
“抱歉，是我还没有习惯。”安凛略带歉意地垂下眼睑。
“麻烦你回去时，向格维兹内主教大人带句话，就说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我便回到大教堂。”露娅说道。
“在战争结束前，我也不会回圣廷。”安凛却摇了摇头，“到时你可以亲自去见主教大人。”
“你……”露娅有些惊讶。
“阿西还在这里，我和他一起回去。”安凛语气平静。
“三号赎罪者是吗。”露娅喃喃自语，“对了。我听说，他的身上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嗯？”安凛的眼神之中终于起了波动。
……
“阿嚏！”
沃夜西打了个喷嚏。
“你不会遮住嘴打喷嚏吗！”对面的梨朵呵斥道，“一点都不卫生！”
“怪我咯？谁知道是谁在背后议论我。”沃夜西一脸无所谓。
两人之间，剑刃和匕首磕在一起，相互僵持，偶尔发出刺耳的锐鸣声。
“刚刚城墙方向的红光是怎么回事？”梨朵沉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沃夜西笑道：“话说回来，现在这种态势，你居然还在跟敌人聊天，是不是不太合适？”
梨朵瞪着少年：“谁在聊天？我看你是快不行了才硬撑。”
“是不是硬撑，你心里有数。”沃夜西挥剑便是裹挟着魂气的一斩。
梨朵侧身闪避，同时反手递出匕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刺向沃夜西。
“锵！”两人的兵刃再次相交，空气一阵波动。但是这回两者没有相持，而是被碰撞的力道给震开，各自退出了好几步。
梨朵站稳步子，抬头盯着不远处的少年。
他变强了！这是这场“单挑”进行了十几分钟之后，梨朵最直观的感受。
梨朵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黎约外城时，与沃夜西和孔凡帕两人的交手。
那时，他两人合力都无法在自己这里讨到便宜。而现在呢？单单沃夜西一人，便能与她平分秋色，不落下风。
不仅是身体素质变强，也不仅是剑技的愈发熟练……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类的魂明显地增强了许多。
魂的增强，等同于每一次挥剑，斩击的威力都在变强；也等同于身体能够更快地做出动作，从而进行更具威胁的攻击与更有效的防御。
这就是现在的沃夜西。
梨朵心里焦急。先前那道刺眼的红光让她感到不安，因为那显然不会是己方的攻击。
心司大人舍弃生命所唤醒的兽鬼，是否已经成功攻破那道城墙了呢？
“你在犹豫什么？”
突然，耳边传来沃夜西的声音。
梨朵猛然发现，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侧方。
“闪月！”
拖曳着白色魂气的月牙形轨迹狠狠地斩在了黑色的匕首之上。梨朵感到五指一阵剧痛，差一点儿匕首就脱手而出。
魂力的压迫让她不由地向后退去。
“犹豫就会败北。”沃夜西站在原地，用剑指着梨朵。
“我可还没败……！”梨朵赌气似地喊道，紫色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
自她掌心滴落的血液已经将脚边的地面染成了深色。
“不，我说的不是你，确切地说是……你们。”沃夜西指了指远处的缓坡。
“什么……”
所有人都能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变得清晰，地面的砂石也微微跳动起来。
“后方！是人类的部队，骑兵，是骑兵啊！”列兵队伍中有人叫道。
一直坐在一块岩石上旁观的该伊特蹭得蹦了起来。
“终于来了！”
“你们的增援，居然这个时候……”梨朵咬牙切齿，她的目光动摇着，显然是因为变化的局面让她产生了慌乱。
沃夜西耸了耸肩。早在之前交手时，沃夜西便注意到了缓坡后扬起的烟尘。
那个方向正是黎约的西城墙。那么，从那里来的，便是前来驻守石墙的第一决死队与第四决死队。
高昂的马嘶传来，何修策马的身影出现在了坡顶。
“我来介绍一下。那便是第一决死队，黎约的骑兵部队。”沃夜西笑道。
梨朵这才发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因为受到挑衅，便不顾战术上的合理性，放弃大部队的人数优势，选择和敌人单打独斗。
最要命的是，敌人并不是省油的灯。时间就这样被拖了过去，一直拖到了敌人的增援到来。
“梨朵阁下，请下命令！”
列兵们纷纷抽出佩刀，准备战斗。
“战斗……好，准备……准备迎敌！”梨朵有些恍惚，用断断续续的话语下达命令。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带队突入黎约时的情景，就因为自己的疏忽，部下们大多阵亡了。
而那一次，在被心司救回后，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一天。
可现在呢，似乎又是同样的状况。
这股情绪在心口纠缠着，让梨朵有些不能思考。
她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这一刻她开始后悔，不应该不听泽锋的话，执意要来到战场。
……
城主府邸，发射过一次的红炎已经熄灭。原本散发着白色光芒的魂芯已经黯淡下去。
用作增幅装置的圆盘已经产生了裂痕。巨大的能量让霞矿石达到了承受极限。
弥可雅依然站在旁边，久久地凝视着这座不可思议的武器。
“什么时候，我真的能凭自己便使出这般威力的招式就好了……”她自言自语，“哎，那起码得先达到极限吧……这辈子行不行呢。”
“别想那么多嘛。”奇力克走了过来，“像极限那种遥远的东西，不应该蒙住我们的双眼。我们过好自己眼前的生活就好了。”
“诶？”弥可雅惊奇地说道：“你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啊！”
“是吧！”奇力克被夸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他“嗖”地从兜里再次摸出那张检讨书，无奈道：“可是，为啥一到写作，毛都憋不出来呢？我试图背诵康菲亚小姐的这篇文章，但是……太难背了啊！”
“刚刚那话怎么说来着？”弥可雅斜眼望着他，“过好眼前的生活。别被写作这种遥远的东西蒙住双眼。”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并不是在鼓励我……”
两人正说着话，传令兵已经到了。末地兵团部队攻城的消息，随即传遍了城主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喂，都克吗？你那边居民的撤离情况怎么样了？”劳瑞斯立刻联系都克。
“全部都已经到达庇护域内！”都克的声音传来。
“呵，真是多亏了葛立顿阁下未雨绸缪。”劳瑞斯那张古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只要外城没有居民，那么决死队和宪兵队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与敌人作战。
局面似乎又回到了平衡。最棘手的亚玖岐已经被消灭，接下来就会是一场常规的战争，一场人类与邪种之间的对抗。
虽然失去了城墙这道防线，但是黎约拥有红炎。使用这种级别的武器，消灭那些列兵就会像火烧杂草那样简单而干脆。
每个人都这么想。不知不觉间，城主府邸的氛围也变得稍稍轻松起来。
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到，红炎——那颗魂芯的表面，已然显现出一块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