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静静地靠在窗沿，望着头顶的星空，兀自出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的夜空。在被霓虹灯铺满的城市里，如此清澈的夜本就是一种奢望。
上一次见到这样干净好看的星空，是什么时候呢？十年前？十五年前？在哪里呢？
或许是乘坐列车时经过的一片山野，或许是手机上无意间瞥见他人的游记，也或许是在他的家乡，那个记忆角落里的小镇。
或许吧。
其实他早已记不清楚。
他当然知道的，所谓人类的记忆，本就是容易背叛的东西，什么时候变质都不奇怪，这种事情本就是常态，就像他父母的婚姻。
他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李有讨厌的事情多到数不清，他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不满意，但却不得不去接受。
那种空虚的心情就像是飘落的雪花一般堆积起来，冰冷，喘不过气，无力和愤懑让他对自己充满失望和厌恶。
他终是投了降。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总是会被安静填满，越是安静，就越是容易发觉自己沉甸甸的心跳。
那个小镇，那个他长大的地方，他已经十年没再回去过。
那时的星空早就不在了也说不定。
他离家已经太久。
从升入高中开始，他便越来越远地逃离那个地方。他不喜欢一个没有人，就算有人也只是不断地争吵的家。
高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不上不下的分数把他扔进那个不上不下的大学，然后他捏着瘪瘪的钱包逃来这个城市，找了一份不怎么样的工作，躲进这间小旧的租房，继续着他一成不变的生活。
转眼间又是一年，这个城市的他仍旧独自一人。
人大概就是这样一种适应力强大的生物，他在二十六年的生命里，早就习惯了数着日子过活。
他没有所谓的目标，也不会有缥缈不可及的梦想。
或许早就舍弃掉了。
他实在不是一个出色的人，他唯独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可有时候，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
————————————
电风扇摆在窗沿，悠悠地摆着头，将凉爽的风和喧嚣的虫鸣送进屋内。
咔哒——
虫鸣忽然停歇，指针跳动的声音独占了独奏席。他移过视线，墙壁上，时钟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五点一刻。
“已经这时候了吗……”
空气中速溶咖啡的香味浓烈而干脆，李有叹了口气。
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又皱起了眉头。
这种塑料包装的东西是不经打磨的粗糙品，用砂糖和香精粗暴地盖住苦味，说不上难喝，也令人爱不起来。
但很适合他。
有风微微拂过，并不舒适。夏日的夜晚，暖风仍旧在城市的上空肆虐，李有最后望了一眼夜空，退回房间。
他坐回电脑桌前。
电脑屏幕亮着微光，他还有事情要做。
因为丢了早前段时间的工作，他现在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份糊口的去处，今天一整晚，他都在网络上四处投递简历。
再过不久或许便会迎来天明，早起的鸟儿大概已经离巢，然而他还在为昨日买单。
他不由得一阵颓然。
但是日子总是要过的，或许该重新捡起之前闲暇无聊时的兼职，写点小说去投稿，这样也不至于饿死得太快，他想。
说做就做，他滑动鼠标，点开那份桌面角落的草稿文件夹，一份份地看，时不时修改几笔。
在夜晚，显示屏的光线仍旧刺眼，他盯着屏幕，翻出自己许久未登录的作者平台地址，熟练地登入了“尤莉”的账户。
“尤莉”，是他的笔名。
他滑动页面，选了一份较为满意的成品，捏了书名，将第一个章节发了出去。
“呼~搞定。”
手机被扔去一边，李有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只是一瞬间的松懈，熬夜死战的疲倦一拥而上，立刻便侵占了他的脑海。
今天就这样结束吧，反正暂且试试这边也好——他仰头靠着，望着平常的天花板。
闭上眼睛，普普通通的明天，一定马上就会到来吧。
————————————
——以上，都是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而现在，李有，哦不，现在的她应该叫“尤莉”才对。
她表示，她要收回此前的话。
阵阵舒爽的凉风正从空调中涌出，窗台上不是风扇，而是紧紧合上的玻璃窗。
外面传来白天独有的喧嚣。
还有耀眼的阳光。
白到吓人，亮到不真实。
少女浑身**地站在床前，盯着镜子里映出的女孩的脸，愣自出神。
她的脚边，躺着从她手中滑落的身份证卡片。
那薄薄的一片塑料卡片上，分明地记载着与她的记忆完全相左的东西：
姓名：尤莉。
性别：女。
那一小团文字旁的照片与现在的她一模一样。或许看起来会稚嫩一点。但是……毫无疑问是李有，现在的，女孩版的他——尤莉。
一如往常的熬夜之后……
他，变成了她。
身高毫不客气地缩了水，大概不足160公分，好在大腿修长耐看，长而软的黑发，甚有规模的胸，惹人遐想的腰肢和腿间。
身体的变化自不用说，甚至就连她身份证上的照片都完全地换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到底……是闹哪般？”
尤莉呆呆的呢喃，似是羽毛飘落。
轻软，好听。
她只觉得，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
“啊——”
尤莉趴在床上，声音拖得长长的，清脆悦耳，还有点软绵绵的尾音。
像是扔进了棉花糖堆里，又软又甜。
不得不说，不论是声音还是容貌亦或是身材，通通都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很满意，欣喜若狂的满意。
可是，这是自己的身体。
一切的柔媚，瞬间索然无味。
尤莉苦着脸。
“我该怎么解释好呢……”
尤莉已经认真地确认了数次，现在的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并且，就身份证上来看，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也没有变回去的线索。
她现在的身份突然成了个大难题。
先不说到时候房东来收租的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原来的“李有”突然蒸发掉了。
到时候朋友来给自己送上救济粮来时，“尤莉”为什么会在“李有”家里，又该怎么解释呢？
“感觉……不论是原来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名声都被毁掉了啊……”
尤莉叹了口气，苦闷地垂着视线。
手中的身份证反射着淡淡的光。
“明明……我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啊……”
————————————
尤莉还趴在床上，捏着自己的身份证一阵苦恼。
这时，咔——机械弹括的声音简单清脆，意料之外的声音惊得床上的尤莉肩膀一颤，差点没把身份证给扔出去。
她分明记得，这个租房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才对，可是刚才的声音一点都不似幻听。
“谁……有谁在那里？”
她抿了抿嘴，舔舐一圈干涩的唇，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房门。
然而没有回应，她只看到卧室的门把手被拧动，然后在尤莉愕然的视线中，卧室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站在半开的门口的，是小小一只……的女孩？或者用他小说里的话来说就是——一只萝莉。
比美瞳还要艳丽的红色的瞳，比墨还要黝黑的柔亮的发，哥特风格的衣服裁剪得整齐万分，与这个破旧沉闷的租房格格不入。
或者说，女孩的存在本身，便与尤莉那平淡无奇的普普通通的生活站立在两个相反的极端。
“你终于醒了。”
小小的一只开口了，声音柔软清脆，就像早晨窗外的婉转鸟鸣。早晨鸟儿的啼叫，尤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但是，女孩的语气不含感情，宛如捧读一般的问候，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本来就是陌生人。
尤莉可以肯定，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孩。
这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家里被盗了？这中二的打扮，莫非是从楼上阳台垂降下来的？但是这里分明是顶楼。
说到底，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自己家？
而且偏偏还是……这个时候……
尤莉被烫得通红的脸上写满了尴尬，不知所措地和门口的那小小一只对望着。
她分明看到女孩一瞬间地瞥到自己袒露着的胸部和毫无防备的腿间的眼神，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空气中回荡着名为“处刑”的钟鸣。
已经……
嫁不出去了……
————————————
尤莉很奇怪地发现，自己对女孩升不起一丝的反感或是戒备心。
“喂。”
女孩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简单的称呼大概是在称呼自己。
就像这样，明明这里是自己家，尤莉认为女孩起码应该礼貌点才对，但是——哪怕女孩用这种简单的指代词理所当然地称呼她，她也升不起哪怕一点反感。
更没有报警或是询问她家人的联系方式然后送回去的想法。
自己对她的出现也似乎没有预想中的惊诧。
一切都自然到诡异。
尤莉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更没有带回来过这样一号女孩，所以不存在彼此是熟悉的人的情况。
她盯着门口的女孩看了又看，始终是没有回忆起任何有用的记忆。
甚至有点头痛。
“起床！我要吃早餐了。”
女孩这样宣布着。
“唔……”
尤莉轻轻捂着头。
不是错觉。就算这样毫不客气的语气，貌似也没有多大的反感，或者说刚升起那么一丝反感但是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感觉到微妙的违和感，尤莉摇了摇头。
脑海里还有点晕乎乎的，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昨晚的星空。
印象中，昨晚电脑应该没有关上。
但是——
她转过视线。电脑关着，除此之外，晚上她是开着窗户用电风扇的，然而现在窗户和电扇都已经被关上，取而代之的是空调，晚上她是穿了衣的，而现在却是裸着身子。
很奇怪，有点魔幻。
“啧。”
尤莉沉浸在杂乱的思绪里，然后被女孩的咋舌给扯了回来。
那小小的一只将门完全推开。
“我说啊！快点起床！我要吃早餐了！”
音调都高了好几段，语气也变得愈发的凶，但是听在尤莉的耳朵里几乎和邻家的小妹妹撒娇一般。
说到底，女孩那可爱的脸就根本凶不起来。
“唔……马上。”
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对话呢？尤莉并没有紧迫感，而是因为看到女孩愈渐变得不好看的脸色，她才决定立刻起床。
没有听从女孩的理由，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想要照顾这个女孩的情绪。
“快点。我饿了。”
声音又低了下去，女孩抿着唇，深深地望了尤莉一眼，便掩门出去了。
尤莉收回视线，有点不知所以，倒是没有人盯着她的**看，让她放松了不少。
“总之，起床吧！”
深吸一口气，空调的凉风将早上的沉闷冲散，尤莉拨开身旁的两个枕头，开始寻找自己的衣服。
她没有穿睡衣入睡的习惯，睡觉常常都是直接套着T恤，虽说如此，她没有裸睡的习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没有穿衣。
可是……
尤莉再一次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她的衣服不知为何被扔在床头，可爱的粉色连帽衫。
她分明没有这样的衣服，可是以大小来看，自己穿着刚好合适。
疑惑地将衣服拿起，尤莉看到衣角被压出了褶皱，似乎前一晚还有人穿着，除此之外，她还发现衣服的领口处有着一块可疑的小小血迹。
尤莉不解地歪头。
这是自己的衣服？难道自己睡觉不安分又乱抓了吗？
可是她脖子上根本没有伤口。
不对……说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床上？不是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吗？
绝对，绝对弄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