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楼梯口的角度看到了若干客房的门上方有着不同寻常的反光。这也是因为现在这一层正在撤换地毯的缘故。撤掉了吸光的黑色地毯,露出的白色贴地瓷砖,将楼到顶灯的光线反射回来,这才让我发现了门上方夹着的小卡片,进而找到了“今泉父母是怎样找过来”的答案。

但就在我想通了一切前因后果,深知事情不妙而准备打退堂鼓时,我的手却被人突然抓住。我在一个冷颤之下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并未见过,却能找到一些熟悉感的面孔:这应当是今泉百合的长辈,两人的面庞依稀相似,这边的脸上更有些岁月的痕迹。

“可抓到你了呢——”语调和遣词倒是和今泉百合如出一辙,看来“晃悠悠”这个蠢萌的“萌”也是遗传下来的。可为什么偏偏没遗传下来这股聪明劲,成了“蠢”呢。

今泉百合的母亲反剪着我的手,把我往目标的房间带去。她手上也没怎么使力,但我莫名地有一种心虚、理亏的思绪在作怪,以至无法下定决心出力反抗,就这么被她牵到了今泉百合的房间前,她伸手敲了敲门,并摆出了一个表示胜利的V字手。

这回,房门打开了。看到我被母亲“抓住”,知晓再抵抗下去毫无意义的今泉百合乖乖选择了缴械投降。接下来,便是我们可想而知的情节:今泉的母亲招呼了似乎是守在另一处的丈夫,两人一起坐在了客房的床上,对着面前耷拉着脸的今泉百合大加训斥。也可能是有我这个外人在场,我听起来,这些训斥的言辞倒是保持着正常的感情,并未有明显的怒意和光火。倒是其中,她们用不少我认为很精妙的方式揭露了今泉百合自以为得计的隐瞒,让眼前的今泉百合更加垂头丧气。

但是,就像我之前所说,这一对父母终归是爱着自己女儿的,并且也不是一味责备的鲁莽人士。在一顿耳提面命之后,他们还是关切地问起了女儿现在的创作状态。得知女儿的任务濒临死线,他们也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今泉百合的父亲便打开了女儿的电脑,从她那边了解了一下相关的要求,然后便用数位板画了起来。虽说我不懂绘画,但稍稍看得几眼,我还是能切实体会到父女之间还是有相当大的熟练度差异。今泉百合的作画虽然看起来很完美,但在作画过程中还是有相当的擦除等返工,而今泉父亲运笔落笔的熟练度完全不是女儿可比,他基本是一笔落定,一次成功。不多时,人物轮廓便已跃然纸上(尽管纸是虚拟的)。

没想到今泉百合的绘画天赋也是家传的艺业,也难怪父母亲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她学画。我在赞赏之余,不禁转头向另一侧看去。只见今泉百合正被她母亲端详着,并且母亲的神情似乎并不怎么友善。

“嗯……你给我摆出这个姿势,不要动。”今泉母亲吩咐着自己的女儿。随后,她又带着这个并不友善的神情看向了我。我从这个眼神中,读出了若干不稳便的意味。果然,我也随即被她抓住,用比带我来时更大的力气将我推到今泉百合身边,接下来又摆弄着我的肢体,让我摆出一个很是煽惑的姿势。再加上眼前今泉百合的姿势,我蓦然惊觉。

“不好意思,没有跟你说明。”眼前的今泉百合红着脸道。“妈妈给我取名‘百合’,其实就是因为她这个癖好……并且,她也是一位画师,但她进行的是同人创作。”

我也陡然明白过来,同样也是瞬间一脸绯红。但此时我们两位小辈,正受制于既出力又占据场面主动的长辈一方。既然我们知晓今泉百合的母亲是一位小薄本画师,又让我们两位女生摆出如此难为情的姿势,其意若何自不待言。随着一声快门响,我们的尴尬表情被摄像头尽收眼底。

“这是你教坏我女儿的惩罚。”今泉母亲不带怒意地向我道。“这么可爱的百合,在你的教唆下想出这么多鬼点子和我对抗。”

“实在非常抱歉……”

“但是你长得也很可爱,所以原谅你了!”

单从今泉百合的描述中,我对今泉母亲建立的印象是刻板、对子女非常严格并且不近人情。但在这么实际接触一番过后,我才知道她其实也和女儿如出一辙,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情感,嬉笑怒骂不失童心。只不过,她的创作方向透着浓厚的成年属性,完全不该是我应当去接触的范围。在逼迫我和今泉百合拍出一张照片之后,她也拿出了女儿的画纸和画笔,开始将照片里的姿势复现出来。原本,在他们俩开始帮助今泉百合工作之后,我也没有必要再为“晃悠悠”的创作鞍前马后了,但他们在我离去前一致吩咐我:“在周末把今泉百合带出去锻炼锻炼,把这么多天欠缺的都补回来。”

于是,我不得不在周末重新来到酒店(今泉母亲对我说,若是我不来,她那张同人图就会保留我的样貌,后果可想而知)。不得不说,今泉父母在绘画一道上,还是要比女儿多了十几年的修炼之功,他们两人能够以和女儿如出一辙的手法完成创作,速度更比女儿快了许多。这几天里,今泉父母帮着女儿赶工补进度,能力相当于五个今泉百合的人一齐创作,自然很快把了死线甩在了后头。所以,到了周末,带出了酒店。按照今泉父母的要求,我应该带着今泉百合到鹿洋商业街好好转几圈。但一到酒店门口,今泉百合就赖在了大堂的沙发上:

“嘉茂同学,我的糖分摄入量不足,今天不想动——”

“怎么可能。你从出门磨蹭到下楼的一路上就已经吃了四块糖了!”

“可我爸爸妈妈已经来了,他们在的时候我衣服里放不了糖,刚才这就是我今天带出来的全部的糖了——”

“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出去吗?反正你的父母绝对会认为我要请你吃糖的。”

“但这里可是霞浦啊,一旦被近藤电子看见我在外面闲逛,我爸爸妈妈在代工的事情不就败露了吗?”这句话倒是说得在理,在我无法保证她不被近藤电子看到的情况下,贸然把她带出酒店。我只能摇了摇头。

“所以,嘉茂同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反正你长得这么可爱,妈妈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她对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毫无抵抗力的哦。”

“这可不成,一旦你的父母问起来,最后还不是怪罪到我的头上?所以,我现在去给你准备一条围巾或者口罩,遮住半边脸,霞浦这边就不会有人认识你了。”

没有理会在沙发上继续抗议的今泉百合,我去附近的药店买了一副口罩回来。但我回到大厅后却发现,原本赖在沙发上的今泉百合已然影踪全无。我走上客房区,找到今泉百合的房间,但里面只有依然在为女儿赶工的今泉父母。说过来由后,今泉母亲倒是没放在心上。她对我道:“放心,这傻孩子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她能跑到哪里去?她虽然看起来蠢萌蠢萌的,但警戒心不差,不会跟着陌生人乱跑,你也不必担心她被坏叔叔拐走。放心地找到她,然后让她戴上口罩,拖出去玩吧!”

对女儿知根知底的母亲似乎对我很放心(或者说她其实也挺希望看到这样的剧情以便她化入同人创作?),女儿的失踪并没有令她张皇,反倒还乐在其中。或许也正是因为她自己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又知道我也有那么些鬼点子,所以才乐意让我去找寻她吧(反正,她之后也能从女儿那里套问出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只好再一次走下楼,请冈野先生协调,让他帮助调出了刚才的一段监控。从大堂监控中可以确认,在我走后不久,赖在沙发上的今泉百合便打了个滚,开始认真思考起什么来。不多时,她又像是笃定了决心,以拳击掌后,走出了酒店的大门。这段时间里,我去了药店找口罩,而我回来时已经与今泉百合错开,此后今泉百合也从未出现在大堂的监控里。

“她此前自己到酒店附近散步过几圈,我又带她走过一圈,她在这个陌生环境所熟悉的圈子只有这一带,加上她的确是没糖吃就毫无动力的性子,肯定是走不远的。”我一边在心下打着算盘,一边在手机上观察着上次和她一起找寻失物时所画出的范围。当然,她现在对我也有戒备,兴许已经躲在哪个角落观察我,一旦我出现(我今天还正好穿着淡红色的连衣裙,异常好认)便提前溜走,我一个人也没法在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时截住她。并且,单纯地在手上抓一把糖也未必就能引得她上钩。

但也就像今泉百合的母亲所言,我毕竟算是个她眼中的聪明人,更没有坐以待毙的性格,所以我立刻开动思维找出了办法。办法说来也毫不稀奇,我先用手机拨打了今泉百合的电话,理所当然地被挂断之后,我也大抵知道了她的方位。于是,我暂时消失在了今泉百合熟悉的地域之外,向我的另一位朋友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去胜二郎制糖店里买了若干糖果。

不多时,同样熟悉鹿洋商业街的千鸟夏实到了。因为今泉百合肯定躲在远远的暗处跟踪我,我只要和某个人说过话,这个人同样也会列入今泉百合的警戒范围。宇野奈惠、明石雅等人不熟悉这附近的地形,让她们来,也有可能因为不熟悉地形而露出探头探脑的行迹,进而被今泉百合察觉,所以我只能拜托同为鹿洋商业街会员的千鸟夏实。而今泉百合距我有相当的距离(因为她也要防止被我冷不丁的回头发现),我打电话的话语声不至于被她听见。

千鸟夏实赶到后,我朝着胜二郎制糖店的方向走去。这家店铺距冈野先生的酒店有若干距离,今泉百合只要跟踪我,她必然要跟随着我的方向走出一定距离,从而脱离她熟悉的活动范围;而她倘若不跟着我,那她就要待在酒店附近,在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的环境下无所适从。于是,千鸟夏实的工作便很简单:她先守在必经之路上,我先走出够长的距离,千鸟夏实则紧盯这条路线上是否出现身形疑似今泉百合的人物(我已将今泉大致的体态特征告诉了千鸟)。一旦她找到类似的人,她便在今泉身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再在转弯处杀个回马枪,便能将今泉百合找回来。

倘若今泉百合没有跟踪,千鸟夏实就绕着冈野先生的酒店走一圈。我会在接到她确认今泉没有跟踪的情报时候,开始时不时地给今泉百合的手机打电话。因为我在此前确认,她的手机保持着开机,却又不敢关机,这就给千鸟夏实提供了鲜明的动作特征:酒店周围人本就少,并且还在时不时地操作手机。这样一来,即便千鸟夏实不清楚对方的方位,也很容易通过动作捕捉锁定到人。

于是,画面就可以想象得到了——当怯生生的今泉百合还在探头探脑地犹豫“到底是追上去还是等在原地”的时候,就被一个陌生人再次抓了个正着。而她现在避之唯恐不及的我也很快出现,二人一左一右押着她走了下去。

“没有糖我不想走——”果然她很快在熟人面前切换成耍赖模式。

“别再耍赖了,糖管够。”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味道浓郁的瑞士糖,塞在她的口袋里。

“果然还是嘉茂同学对我好。”喜笑颜开的她立刻恢复了动力,笑吟吟地抓起一颗剥开了糖纸,放入口中。“其实我早闻见嘉茂同学口袋里的糖香味了哦。”

“所以说,只要我把糖带过来,你就会跟着我走了吗?”

“当然啊。”

这样,我请千鸟夏实还有什么必要呢,还让我多欠下别人一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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