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再次乘着风出发了。

它从栖身的树枝上轻巧地跃下,沿着悬崖的高壁向下俯冲。

悬崖底部的海水冲击着乱石嶙峋的山壁,鸟儿在最后一刻挺起身子,张开自己小小的翅膀,贴着昏暗的海平面疾驰着。

鸟儿前往的方向是海天相接的地方。在那里有着半轮硕大的红日,掩映在灰蒙蒙的云层中,将整个天穹的幕布染成了昏黄的颜色。惨淡的光芒中,几缕模糊的剪影飘忽不定地闪烁着。

在这如同油画般的颜色下,平静的海面上荡着微小的波澜,鸟儿白色的喙在这样的天光下泛着珍珠色的光芒。

渐渐地,它靠近了那轮昏黄的阳光之下的模糊轮廓,边缘的线条锋利得似乎一触即伤。

那是一座突兀地呈现在空旷海面上的巨大钢影。

高耸的黑色尖塔与如同漆黑蛇群般寄生在尖塔上的管线仿佛某种虫类一般在蠕动,庞大的蒸汽能量使得这里永恒不休地运转着。尖啸的声音从内部不断地传出,

鸟儿飞行着穿过这座漆黑的人造物,它的身下,那些建筑的根部似乎都是不可视的黑暗,它们就像是从虚空中直接出现的一样,海水也在它们的边缘消逝,成为一幕水帘被深渊吞噬……

突然,鸟儿近旁的某个管道爆开了。

高热的白色气流瞬间向四周爆散,将鸟儿娇小的身躯吞没。

漆黑森严的钢铁殿堂中,只留下一声哀婉地惊叫。

于舒的眼皮抖动了一下,她的颈部与肩膀立刻用尖锐的疼痛提醒她赶紧换一个姿势。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立刻就后悔了这么做,在她看清眼前的世界的一瞬间,她的脑子立刻就进入了一个完全的清醒状态。那是一种在非常疲劳时深沉的睡眠之后的清醒。

她宁可现在不要那么清醒,让她能够尽可能多地抓住一些刚才那个梦的点点滴滴。

她坐在车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不断地倒退着,关于刚才那个梦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地消失,就像是从指尖不断滑走的细沙,空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的悲伤感。

眼前的实景逐渐清晰了起来,于舒轻叹了一声,似乎那个梦再也找不回来了。

“休息够了吗?”

一个男人的身边在她的近旁响起,带着一丝和蔼的笑意。

于舒揉了揉脖子,决定不去想关于那个梦的事了。她侧过头,父亲正坐在车后座的左边,手里拿着的平板电脑正连接着蓝牙耳机。车里也几乎没有其余的声音,一定是发现自己睡着了之后要求司机关掉了音响吧。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她继续揉着脖子,带着略微惺忪的睡眼,喃喃道“脖子好痛。”

父亲按下了耳机上的一个按钮,同时将平板电脑进入了休眠模式,并把它暂时放在了一边,转而用他有力的手掌按压着于舒的脖子和肩膀。

“上了一个星期课,会疲累也是在所难免的。”父亲通情达理地说,“也好,没有把疲劳留到晚上。”

这句话让于舒猛然想起,这辆车正在前进的目的地是城里的哪个品牌服装店去试试为她定做的新晚礼服是否合身。今晚父亲要举办一个盛大的晚宴,而她也一定要着正式的装束出场才行。

“还有多久到啊?”于舒随口问道。

“没多久了,两三分钟吧。”正在开车的孙师傅回答,“发型没有睡乱吧?”他玩笑似的加了一句。

于舒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她侧过头想告诉父亲不用再帮她按摩了,却见父亲正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

与父亲四目相对后,他问道:“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诶?”于舒诧异道,“为什么这么问?”

父亲慢慢将手移到她的脸颊上,用弯曲的指关节刮下了一滴液体。

于舒眨了眨眼睛,自己用手背蹭了一下,感觉是湿润的。

是因为刚才的那个梦吗?

面对父亲疑惑的目光,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转头应付地笑了笑,“可能只是因为打哈欠吧”

父亲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慈祥的微笑,他坐了回去,靠在椅背上。

“如果在学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多跟我说说。你想保密自然也是你的权利,但千万不要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节奏。”父亲说。

“……嗯……没什么啦。”

于舒每次都这样应付回答了事。如果不是有像今天这样的活动的话,整整一个月都很难见父亲两面。不过父亲毕竟身为一个大型企业的老总,她自己也是在校大学生,虽然同在一个城市里,但平常难以相见也倒是不难理解。这点体谅她还是有的。

“没什么自然是最好啦!”孙师傅在前面插嘴道,“平平淡淡就是真嘛。”

于舒刚想出声赞同,却听父亲立刻接话:“话也不能那么说……年轻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不一定是好事。”

“哎哎,也是,也是,年轻人要上进嘛。”孙师傅立刻应和道。

于舒在心里无奈地笑笑,除了母亲之外,她还没见过有顶撞父亲的活人。也许有时除了自己吧。

关于这一点,于舒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且也明白,父亲在他的位置上对自己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面面俱到。从不在工作上有何怠慢的他,对自己也从没有过任何冷落。学业上也好,生活上也好,在主张高度自由教育的同时,也从未缺席过自己的人生。并且她明白,她的生活绝对不存在任何可以抱怨的地方。即使她从来不过问父亲的动作,也明白能得到这些物质条件绝非易事。

“今晚的宴会没问题吧?”大概是受刚才的影响,父亲严肃地向于舒确认道,“如果感觉身体有不适之类的,也可以不用出席的。”

这就是于舒始终无法抱怨的地方,她知道今晚的活动对父亲以及跃龙集团来说似乎是是相当重要,父亲似乎为了某些特别的来客准备了很长时间,但父亲依然会留给自己选择的余地。尤其是这一点,使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无比。

“放心吧,没问题的。”于舒看着父亲的眼睛说,“我能应付。”

父亲温柔地笑了,并欣慰地点了点头,他从不干涉于舒的决定,今天也是一样。就算是勉强作出的决定,他也不会阻止。

“老板,到了。”孙师傅说着,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如果需要的时间长的话,我就先去停车场停车吧。”

“嗯……可能得要一会儿吧。”父亲向于舒点了点头,父女俩便下了车。

于舒抬起头,雨后太阳的光辉在牡丹市中心林立的大厦间,在玻璃面上反射着绮丽而昏暗的光线。

就像某处,山崖彼岸的海平面……

于舒的心动了动,她仿佛看见一只小鸟在楼宇间费力地扇动着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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