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伊丽莎白先前的描述，【造物主圣堂】遗迹群的北面原本是一片掩埋上层界流放者尸体的荒坟。

大约在十年内年里，可能是因为迁徙的骸骨虫在这里落下了孢子的缘故——到从什么时候起，北方长出了这片充满了腐朽气息的黑黝黝大森林，内部的生态环境持之以恒地汲取着【凛风】中游荡着的黑色与绿色魔力。

最开始，无论是代表【严霜废墟】的叶莲娜还是【守墓者骑士团】都不太重视这个现象，反倒是把那里看作是从天而降的资源点——毕竟，这种史莱姆生物【腐食流浆】的分泌物在零的手中能配成多种炼金缓冲液或者改造材料，使用史莱姆的体液为叶莲娜的【暗影之水】省下了一大笔成本。

然而，等到【守墓者骑士团】意识到北面黑黝黝的林子里已经充满了危险的怪物时，事情已经变得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再加上内环部近期需要应对已收容【灾厄】的躁动无暇他顾，又恰巧原本很少向外扩张的黑森林树妖族群突然爆发式地向外扩张，而伊丽莎白正好当时为了补充新兵，前往残骸海招募新部族加入，这才让局势暂时出现了真空。

“在北面的森林还没有长起来之前，外环部北方的旷野中就是一片黑色魔力特别浓郁的地带，是经常会有庞大幽灵群过境的危险之地。”伊丽莎白简单介绍了下那片鬼雾森林的情况：“那里原本是外环部最北方的哨所所在地——但由于那块区域经常出现士兵失踪报告，久而久之，【守墓者骑士团】就放弃了那里。”

现在，由于伊丽莎白也行将调职到内环部，灵骑士少女认为零的个体实力实在是一大短板，必须清除所有的威胁才能安心上任。

“因此，我决定率领一支精锐的调查部队深入鬼雾森林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样老师您的防务就会小很多。”

伊丽莎白抱了抱身材娇小的老师，轻声道：

“老师，在我迷惘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回报你了。有朝一日如果连这条性命也需要舍去的话，我会为您赴汤蹈火。”

“……说什么傻话，你这孩子……”

零踮起脚尖，拍了拍伊丽莎白的后背。

“接下来，除了完成装备与兵种升级工作以外，还得想办法摆平另外一件事情……”零轻声道：“去看看我的梅莉莱吧。”

【生命合成室】的操作台前，莉拉紧盯着操作台上的数据。

抗干扰结界后，一只刚刚完成第二次蜕变，灵魂之火变为橙黄色的骷髅步入了设备之内，亮起了黄色的警示灯光。

在操作台上，能看到操作台内的骷髅被截去四肢，重新打磨，变形，与强化素材铆接拼合。等到绿灯亮起时，最终变成了只剩下脊椎，肋骨与棱锥状头部，四肢全无的人棍。

“好了！接下来，叶莲娜阿姨麾下那些雪怪部族的尸巫术师就会把模块化组件安装给每位【白瓷近卫军】士兵了，”

监工的莉拉抹去了额上的汗水，表情轻松了点。“这位……S6-7626先生（代表守墓者骑士调查军团第六分队的7626号士兵，骷髅一族给单个士兵的编号）你感觉好吗？”

在得到了一阵肯定的咔哒咔哒敲击下颌骨声作为回答后，莉拉吁了口气，向零夸耀道：

“零姐姐！你的任务我没有出差错呢！快夸我，快夸我——我是你的好孩子对吧？”

“对，我的好妹妹。”零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额头。

看着在死尸拼接流水线旁露出天真笑容的少女，零长出了一口气：

“原以为在生者对死尸的恐惧是普遍存在的……那叫什么？恐怖谷效应？”

莉拉眼中的亮晶晶的光芒暗淡了一个瞬间，随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再度明亮起来：

“其实很久以前我确实很害怕死人的……不过，因为薄红姐姐帮过我许多忙的缘故，现在已经不害怕啦……”

“为难你了，小妹妹。”莉拉被零挽入了臂弯里，三人一同拐进一条更深的走廊——门上用星界语，通用语，秘罗古文字写着同一个意思：“闲人免进”，沉重的大门便在身后缓缓地合上了。

阴暗的走廊两边，半透明的隔绝结界分隔了一排排的房间。房内是一个个装满了奇形怪状紫红色肉块与骨骼的水箱，浸泡在防腐炼金药剂中。

“呜……”

莉拉把脑袋埋在了零的胸前，不敢抬头去看水箱里的那些蠕动的肉块——那些诡异的肉块是取少量样本进行生命体合成改造失败后的废料。

无所不吃无所不纺的夏洛特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这玩意儿是只要尝一点点就会当场背过气去的有毒物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零将它们集中存放在了这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当三人来到走廊的尽头时，她们停住了脚步——一个红发的小女孩正浸泡在澄清透明的溶液里，双眼紧闭，静静地沉睡着。

“好了，没事了，可以抬头了。”零放下了挡在莉拉眼前的苍白手掌，淡然道：

“短短一个星期，梅莉莱的嗜睡症状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了。”零抬起没有生气的双眼。

“我原本以为还不会那么快的，至少还能给我一点时间去想办法……

可就在前天早上，当我还像往常一样给她投喂她最喜欢的骸骨虫肉糜的时候，梅莉莱没能像往常一样睁开双眼回应我的呼唤。”

“零姐姐，对不起……”医疗修女莉拉小声道：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也许我原本就没有那个天赋吧……当我尝试着想要【促生】梅莉莱的时候，【生命合成机】上的反馈结果显示最多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

如果失败了，梅莉莱就会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娃娃变成一团紫色的蠕动烂肉——零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通过不断的尝试降低失败率……打造【白瓷近卫军】，开发模块化外装也都是为了给梅莉莱治疗嗜睡症铺路。”

“莉拉。”零长叹一声：“这段时间让你受累了，让一个娇弱的人类少女和死灵牧师连续十几个小时泡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我不会轻易感到疲劳，可你的身体却受不了。”

“姐姐……梅莉莱是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拼尽全力好好照顾她。”

零取出了一枚信息储存晶体——那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实验报告与名单，记录着【白瓷近卫军】最初试做品中的失败案例。

“勿忘祷告，勿忘前辈，勿忘安宁……”

对于那些没能走下试验台的同胞，零别无他法，只能在安魂的祷告声将不幸的失败者无痛处决。

虽然对亡灵来说，一次死亡仅仅意味着前一世的灵魂与记忆跌落成了更多的碎片，有朝一日也许还能从【残骸海】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再一次爬出来，可身为他们的同胞，零永远记得，自己的每一个成就都是踩在他人的尸骨上创造的。

她还记得E2与S9叙述自己与同伴是怎样走出残骸海的，还记得刚刚萌生自我意识的伙伴是怎样死在那条危机四伏的出走之路上的……

他们没有死在其他亡灵的爪下，却死在了本应领导他们共同努力，让【守墓者骑士团】的骷髅部族繁荣壮大的指挥官手下。

“通往造物主的真理之路，由凡人的累累白骨所堆积而成……”

也许【残骸海】那无数残肢断臂与尸骨，就是那段连历史本身都不被记录，变成空白的黑暗时代里出现的。零自嘲的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吧。

“伊丽莎白。”沉默半响，零突然开口问道。

“这是我第一次带你观看我的实验室，为什么你没有指责我，冲我发怒？”

“哦，”伊丽莎白面色如常，“我想，我没什么可说的。无论在上层界还是在下层界，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司空见惯了。”

司空见惯了吗？零有些自嘲地想：

也是，这些投入和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在探索真理的路途之中，出现殉道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一点无法避免，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是我承平日久，已经变得有些优柔寡断，失去了亡灵的理智与冷静了吗？

“好吧，”零终于稍稍释然了一点：“至少那些改造成功的同胞能为伙伴们挡下更多的枪弹与刀剑，能够在战场上多击倒一个敌人。”

零转过身，向伊丽莎白开口道：“伊莉，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零回头看了看沉睡在恒温水箱中的梅莉莱：

“现在，我只有赌上大家对我的信任才能在这条路上取得突破性的成果。但我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听到零近乎自言自语的疑问，伊丽莎白笑笑：“‘有时候只需要尽力去做，然后把成功与否交给运气’，这不是您以前最喜欢说的话吗？”伊丽莎白顿了顿：

“我相信，您不会忘记——那倒在路上的一个个同伴，不是代价，不是与恶魔交易的贡品，而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是他们不是代价……而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不是代价与牺牲品。”

零重复地念叨着，点点头。

“那么，以线性虫五姐妹为蓝本案例，让下一个阶段的实验开始吧。”她捂住了莉拉的眼睛向着走廊的大门迈步而去，身后昏暗的惨白色灯光一盏盏关闭：

“新的项目，就以外环军团的两位副领主为改造对象。他们是自愿接受改造的受试者中唯一一个达到第三次蜕变临近第四次临界的珍惜实验组。”

零开口道:

“如果这次计划能够成功，那么外环军团就将拥有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统领，来自【腐食流浆】材料的仿神经结构形成的将会让他们与麾下的军团完全同步，成为一支进退如一的强大军势——就和【艾奇德娜】母体与树妖群落的关系一样。在梅莉莱的治疗方案上也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假如，万一失败了呢？”

“那我自己就是下一个实验品，就由莉拉来主刀——孩子，我的性命就全在你的手上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零姐姐叙述这个计划了，可当真的听到如此无情的指令时，莉拉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您……好吧。”伊丽莎白长叹一声，“假如您的计划成功了……那么，就按照【守墓者骑士团】的惯例，给这支部队取一个新的番号吧。”

新的番号吗？

“闭嘴！我不要再听你在我的意识之海里瞎嚷嚷！”零突然向空气中严厉地叱喝道。

“老师……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临近晋升时的精神干扰罢了。”零扶着额头。

“既然这支军团的成员——【白瓷近卫军】是由树妖与死灵生物嵌合而成的全新物种，想要给它一个符合特征的名字，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那么，诸事从简，就叫它……”零顿了顿：

“寄叶军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