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这个抱着膝盖席地而坐的女孩子嘴边却挂着坏坏的笑容，与她的灵魂体形象的主教衣袍全不相称。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教团的圣者与映像中的样子大不一样？”她歪着脑袋，嘴角翘翘：“在亡灵们看来，教团的高级官僚是不是都该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狂热信徒？”
“不……”我摇了摇头，“我只是难以想象，一位教团的已故圣者与大主教会是这样一副轻佻的样子——难不成你并不是亚斯兰莉娅，而是和我一样假扮本尊的冒牌货？”
“想象力很丰富。”格莉莎和蔼的笑容如三春的暖阳，“有警惕心是好事，我的小骷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正是如假包换的圣者本尊。”
既然连最熟悉亚斯兰莉娅，与她朝夕相处的精灵冒险家也担保了她的身份，我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质问道：
“既然格莉莎都这么说那我也就姑且相信这个说法好了……但有些事我想要一个解释。”
“不急，慢慢来……”红色的篝火对面，亚斯兰莉娅将脑袋轻轻靠在格莉莎的怀里，就像母亲与孩子。“但在那之前，还是让我们先谈谈你的事——毕竟，一个人了解最少的事情，可能恰恰就是自己呢。”
“让我们直入主题吧。”格莉莎垂下了双眼，目光温和：“小骷髅，距离上一次我从沉睡中被唤醒过去多久了？”
“大……大概不到一个月吧。”
“很好，那么——你觉的和刚刚从残骸海中爬出来的那时相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吗？”
和最开始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一听这话，我顿时想起了小哥那晚和我说过的话：
【零，你说你只是个披着人皮伪装成我们的异类……可我觉得，你比我们更像是我们……和你相处的时候会感到很安心】
“是的，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格莉莎点点头，“现在的你，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是啊，你的性格也变得更丰富更完整了，”亚斯兰莉娅女士展颜一笑。
“等等！你说完整是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心中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阴霾：
“那好——让我说的更直接一点，”亚斯兰莉娅说：“你变得……越来越像我了呢。”
“……”我陷入了沉默。
“想想看吧，小骷髅：当你刚刚离开残骸海的时候，除了【寻日者之心】中强行灌输给你的知识以外，你对这个世界缺乏切身的理解与体验——迟钝，冰冷，就像纯粹的亡灵一样，缺乏感情的起伏。
然而在与巡礼者们结伴而行以后，你渐渐地适应了如何与生者相处，而他们也习惯了你的存在，把你当作最知心的朋友与出色的领导者，带领他们走出荒原，寻找重返光明的应许之地。”
亚斯兰莉娅女士突然展颜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有趣地的事情，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我吐槽时的样子：
“【就这？就这？不会吧？不会吧？】——零啊，我记得这可是你的口头禅对吧。在遇到你之前，恐怕那些圣职者们和佣兵们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会阴阳怪气的骷髅，我想你也算是前无古人的头一个了。”
亚斯兰莉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之所以你原本平静无波澜的思绪中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你一直戴着我的勋章，而我正是以此为媒介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在你遇到困难时帮你度过难关。”
“小骷髅，对于秘罗地世界的灵魂法则你肯定不会忘：【灵魂不会凭空产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在不同的载体间转移】，”格莉莎补充道，“现在，你为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了么？”
虽然圣者阁下的话乍一听不好理解，但我几乎瞬间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心下一片冰凉：
一具骷髅为何要对一个人类的婴儿产生同情心？为何会母亲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她悉心照料？
一具从未进入过文明社会的骷髅如何能有人格魅力与力量，能够同时赢得一位高阶亡灵与教团十字军骑士的尊敬，宽恕一位灵骑士的罪孽，化敌为友？
为什么一个在残骸海中每年诞生数千万记的普普通通的骷髅，能够看懂黄金时代遗物中意义不明的乱码？
为什么小哥他们会说我时而理智清醒，时而邪异乖张——现在，这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那是因为，格莉莎与亚斯兰莉娅的意识与记忆一直潜藏灵魂之火中的深处，暗暗影响着我的想法，引导我的一举一动以符合她们的期望！每一次逢凶化吉，每一次的急中生智九死一生……原来一直都出自别人的手笔！而我却一直对此无所察觉！只把这当作是自己的急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苦笑着，眼前的格莉莎与亚斯兰莉娅也变得有些陌生，变得让我感到害怕。
“原来，我一直只是一具被你们操弄的空壳，只是你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啊……”
当听到这个，我跌跌撞撞地退向了火光找不到的黑暗中。
“原来……我短暂的生命全部都是一个骗局……我对梅莉莱的爱，和大家的羁绊——全都是被你们暗中灌输在我意识之中的吗？”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想哭，可亡灵是不会有眼泪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把这告诉我！”我失态地吼道：“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这些事，我本可以对此一无所知地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为了什么狗屁寻找太阳的使命奔波到死！我所珍视的东西，我所爱着的大家……原来都从来都不属于我自己吗？”
如果……没有梅莉莱，没有小哥，没有莉拉小希他们……那我究竟是谁……
我只是那个从白骨与废墟中爬出来的，一无所有的小骷髅吗……
“零，”格莉莎叹了口气，
“小东西。”亚斯兰莉娅沉默半晌，开口道：“做洞晓真相的人，还是做没有烦恼的风……真的是一件让你痛苦的选择吗？”
“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我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道：
“格莉莎！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地的小骷髅，追着凛风的轨迹走遍天南海北，成为我想成为的任何人，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可你却诅咒了我！你欺骗了我！你明明说过，你希望我的旅途充满奇迹，充满发现！你说过要让我抚养这孩子长大成人！你过我你不记恨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让我实现你寻回太阳的理想！”
无泪地呜咽声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黑暗中：
“可我……可我其实只是你鸠占鹊巢的凭依，是这样的对吗？格莉莎你一直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潜移默化地占据了我的意识和想法……那我还是我吗？我究竟是自己，还是你借尸还魂的载体和工具，你回答我啊！”
“阿零……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格莉莎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与亚斯兰莉娅在这时苏醒是有重要的话对你说……可以耐心地听我讲完吗？”
可我只是淡淡地一挥手，让眼前的火堆重新变得暗淡，让两人的身影再度笼罩在黑暗中，漠然地转过身去：
“不了，让我走自己的路吧……”
背后的黑暗中传来两声悠长地叹息，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的心中只剩一片茫然，孤独，无助，空虚……就好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再也没有在舞台上继续自由舞动的权力。
“我到底是谁……是格莉莎，是亚斯兰莉娅，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骷髅……”
我质问着自己，意识逐渐从灵魂之火的深处回到了现实之中：
虽然有很多事情格莉莎她应该是知情的，但我太累了……想要好好歇一歇了。
当我从梦境中苏醒时，枕边有着轻柔绵长的呼吸声。
一个温暖的小身子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柔软的头发披散在枕边。
我失态地愣在那里，失魂落魄地坐在蛛丝软垫上，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
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一切，继续流浪……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了吧
“零姐姐……”
“莉拉……你没睡吗……生者只有充足的睡眠才能让魔力变得充沛啊……”
我茫然地与莉拉担忧的目光接触，眼中的灵魂之火失去了高光：
“还有啊……你为什么会到我这里来？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会儿……不好吗？”
“零姐姐，”
莉拉的身子暖暖的，圆润光滑的双腿轻轻地盘在腰间，芬芳的吐息温热而柔软：
“薄红姐姐对我说过……冰凉的心，需要一点温度才能让它复活……零姐姐，你的身体好冰啊，一定很需要温暖吧。”
“零姐姐……”莉拉抚着我的脸，小声地说：
“在遇到你和伊丽莎白大人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会哭的亡灵……”
她抱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埋在了她的肩头：
“你还有我在你身边——就像当初你在黑暗中陪着我一样，不是吗？”
我呆呆地抱着怀里温暖的小姑娘，苦笑一声，反复地念叨着：
“对……对，我还有你，我还有你……莉拉，我们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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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注定是一个转折的不眠之夜：夜已深了，有很多人还未入睡
零靠在莉拉的肩头，想着心事；而小希则倾吐着内心的痛苦与委曲，无法入睡。
也许当第二天的月亮升起时，人们的脸上会像什么事都从未发生一样挂起与平常毫无分别的笑容，有些事正发生着潜流暗涌的变化……但，至少现在依然一切如常。
“又是一个月圆夜啊，”坐在水晶天桥的顶端，叶莲娜女士静静地啜饮着暗影之水，俯视沉睡中的大地：
“晚安了，月光下的无名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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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如果说本卷的前半部分是对秘罗地下层界风土人情的速写与基本设定的展现，那么相信各位可爱的读者一定能明白——从本章开始，本卷前期所有看似无心的随笔与线头现在全部都到了回收伏笔，展现冲突的时刻！正如零所说的那句话：只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上演令人惊叹的魔术表演，那么，现在就是一切急转直下，发生惊天大反转的时刻了！
失落太阳的秘密，黄金时代古文明，小希的过去与将来的命运，心灵火花，零的迷茫——所有先前的线索都将走向故事的高潮，所有的线索将全部收尾，引出看似荒诞搞笑的剧情的面纱之后，黑暗，残酷甚至略有些猎奇的世界背景与后续剧情——敬请期待后小半卷剧情：《挽歌绝唱》
——又及：
在第二卷结束后，第三卷即将上线：其名为《亡灵圣女人间行》记，将进一步展现秘罗地上层世界文明世界的面貌。
之所以要将下一卷命名为【人间行记】，是因为那句谚语：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本书依然会保持一直以来的整活恶搞与黑色幽默风格。但是请不要质疑，每一个烂梗都不是无地放矢。在书友群里，已经有人成功地猜出后续剧情——圣者亚斯兰莉娅是从黄金时代穿越到秘罗地废土世界的穿越者。整个故事的全部面貌，将在后续的剧情中全盘展现！期待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