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很美。”E2的声音回荡在皎洁的月光下,嗓音沙哑而低沉。

“指挥官阁下说,总有一天这里会种上大片大片的【墓园兰】,到那时,令人忘忧的淡淡花香将会长久地萦绕在这片不毛的荒原之上。”

姐姐一直挂念着我吗……她还记着我的事吗……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但零姐姐她一定是和薄红姐姐一样温柔善良的人吧……

对上层界那些住在城塞里的人来说,【亡灵天灾】只是饱受创伤的秘罗地世界索要面对的可怕灾厄之一。而小希的家乡就在一场入侵中陷落,所有的亲人都死在了那大雾弥漫的一天里,如果不是哥哥带着她杀出一条血路,恐怕她早已成为游荡在K203废墟中的怪形魔物。

“零知道你喜欢这种花的香味,她知道每次迪耶特先生和训斥你的时候,总是会从袖子里取一朵干枯的花瓣细嗅它的芬芳,这样,你就会好受一点儿。”

“零姐姐……”

蒙眼的少女低下头,捂住双眼,嘴角含笑,可黑色的泪痕却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歪歪扭扭地痕迹:

“她还记得,她还记得……她记得我说过的话。”

“是啊,每一句无心之言,每一个微小的愿望都是迫使她不断向前的动力,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会为了路边摘下的一朵小花,以一整个花园的缤纷色彩予以为报——”叶莲娜笑了:

“她就是一位徘徊在无光世界,带来祝福与安宁的,善良的死神。”

传说在造物主沉睡,苍白圣贤发动终结黄金时代的叛逆之战后,二十一位大天使长自五圣贤手中接过了造物主的权柄,而擢升为星界诸神。

小希所侍奉的主神【暮光君主】则正是黑暗,寂静与长眠权柄的支配者,而信徒们对她的称呼正是【慈悲与安宁的死神】。

听到零姐姐被叶莲娜女士同她所崇敬地神明相提并论,小希感到很开心。她沉默了一会儿,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轻叹道:

“零姐姐很像我童年最好的朋友……如果有那个可能,我也想像零姐姐一样成为照亮他人的光。可是,我什么事也做不好,不依赖其他人就连自己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明明很想为哥哥帮忙,却总是把什么事都搞砸……”

“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叶莲娜的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不需要一定为某个人的评价而悲欢,你就是你,只为自己而活——哪怕这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你,至少也会有父母与你永远站在你身后。”

“不!不!”提到父母,小希黑布后的双眼中闪过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爸爸妈妈……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也只有薄红姐姐和以前的哥哥了。”

“连父母的爱都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吗?可怜的孩子……”叶莲娜俯下身,把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姨……虽然亡灵天灾毁了我的家乡,但我不恨您和(偷偷瞥了眼E2和S9)哥哥姐姐。

至少您没伤害过我,也不会因为我是【无赦之民】就疏远我,害怕我。”

小希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得像那些被教团惩戒的罪人一样,前往幽深的黑暗世界,只是因为我们是【无赦之民】,就得为我们从来没有犯下的罪而受苦。您知道吗?薄红姐姐和我的亲人就是死在巡礼者远征中一去不复返的……我也想成为亚斯兰莉娅那样,成为零姐姐,成为薄红姐姐那样,能为大家带来希望的人!”

她低下了头,喃喃道:

“至少,不会因为我的弱小和出身而拖累哥哥……他是大主教的孩子,本来可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与所爱的人一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孩子啊,不要妄自菲薄——那些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出身贫贱就弃你而去。

叶莲娜想要说些什么,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身为【水银海】的一员的她对这社会的运行法则早已一清二楚,

这种理想主义的话能够安慰别人,可像这样的话,无论怎样都无法说出口——因为这根本就说服她自己。

更何况这孩子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冰冷社会的运行法则,可不会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就对小希网开一面——这一点她自己早有亲身体会。

叶莲娜知道自己没法为这个孩子做什么——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劝慰方式,莫过于安静地倾听。于是她便和两位骷髅骑士静静地矗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少女向远在星空之外的神明诉说自己的愿望。

于是,小希微微昂起了头,合拢手掌,轻声诵读着自己的愿望:

“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勇敢,拥有直面困难与恐惧的勇气,独立自强,毫不畏惧地面对生命中的一切挑战……

我希望自己能够在在挫折面前一次次跌倒再爬起,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不需要依赖其他人就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成为自己的英雄……

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人的助力,成为那些爱着我的人,成为他们的助力,而不是在可怕的事物面前躲在他们的背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在祈祷的最后,莉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语,喃喃自语着:

“我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多爱我一点……就像他从前的样子那样。

我想要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他的眼睛,在夕雾花的团团簇拥下下,告诉他——我爱他。”

小希喃喃地诉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语,向着高踞于星空之上的伟大神明虔心祈祷着……

传说,在秘罗地世界,每个纯洁无暇的孩子的愿望,终将会流到造物主与她的使者身边。带着纯粹而美好愿望,蒙眼的黑裙少女向着天空举起了合拢的双掌——她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当少女正独自一人用她那双失去光明的双眼仰视天空时,白袍及膝的苍白牧师牵着粉色头发的小修女缓步而来。

她肩头坐着一只蓝色的小章鱼,正沿着叶莲娜的寒冰天桥,向着天穹的方向缓步攀登。

零的身形在黄昏时分的月光下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边,仿佛有着不属于凡世的神性。这让巫妖女王叶莲娜与守墓者骑士团的两位骸骨骑士,也不由得一阵失神……

我牵着莉拉的手一步步地走近祈祷着的少女,就像一对温情脉脉的母女一样。

她的脸上挂着而甜美而温柔的笑容,而小希的祈祷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小希犹豫着,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对我们蓦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毫无准备。直到我们靠近,她才连忙低下头抹去了脸上黑色的泪痕,像是早有预感似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莉拉或者我开口说点什么。

“小希,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以前在薄红姐姐还在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成为你的眼睛。”

莉拉从我肩上将小章鱼抱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

“好孩子,来见见你的小希姐姐……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听她的话哦。”

“咕哩!”

小章鱼六花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摆了摆触手。

她向着莉拉的方向伸出触腕,好像想要一个抱抱,可是莉拉却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

“好孩子……好孩子……”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小希需要你,她需要你——去吧,去和你的主人打个招呼吧……”

“咕哩……”

小章鱼六花委屈地叫了两声,似乎是为她的创造者离他而去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很听话地扑向了小希的怀中。随后,一阵淡蓝色的魔力波动扩散开来——那是两人建立心灵链接的标志,她静静地飘在小希的身旁,好奇地俯瞰着陌生的世界。

而小希则浑身一震,缓缓地从轮椅上站起身,像身体健全的普通人一样走向了水晶天桥的边缘。

俯视着城墙之外的大地,呈现在眼中的本是一片丑陋狰狞的血色荒原,可小希却像看到前所未见的新世界,一轮金黄色的弯弯月亮,正在她的身后冉冉升起,挂在了天空正中。

“真美……”

明明是通过六花的眼睛看到了一片丑陋的世界,可小希却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恐惧。

“零姐姐……莉拉……谢谢你们。”

她转过身,拂去鬓角垂下的黑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瞧。”

我把这孩子抱在怀中,轻抚着后背,远眺着远处的一片荒凉,轻声道:

“也许这世界本不美丽,但可以通过我们的双手建成美好的地上天国。这里终有一天会种满蓝色的墓地兰,而那时的你将会一同沐浴在美丽的花海中。”

我把蒙眼的小姑娘抱在怀中,轻抚着后背,远眺着远处的一片荒凉,向着天边的方向遥遥一指:

“从此以后,六花这孩子就是你的眼睛了。”

她紧紧地抱着我,仿佛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母亲的怀抱,而莉拉也无声地搂进了她的肩头:

“小希,我们有家了……我们向教团许下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呢。”

紧紧抱着我肩膀的黑裙小女孩,再一次流下了温热的眼泪。

尽管她的泪水与普通的人类不同……可那同样带着生者的心跳与生者的体温。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人爱着我,还有这么多的人重视着我……我的不是别人的累赘,不是别人的拖累……

我这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刻。

“叶莲娜大人。”

矗立远处的两位骷髅骑士,E2与S9静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三人,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

“虽然从您这里得到过许多上层界的故事与绘本,但从来没有哪个故事会比亲眼所见的这一幕更感人……

您认为希尔欧蕊小姐与莉拉小姐……她们的故事会有个圆满的大结局吗?”

“嗬……”叶莲娜摇摇头,苦笑着说:“小骷髅,记好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故事会比把珍贵的事物毁灭给别人看更美丽的,而她们的相逢就像是一颗璀璨的钻石——虽美丽,但易碎,而目睹美丽的事物破碎,接近美,欣赏美,痴狂于美,最终毁灭美正是人们的天性。”

她笑着摇了摇头,向着两位骷髅骑士招了招手,“我们走吧,把水晶天桥上的空间留给这三个孩子……亡灵界的星空可是很美丽的。而小希的故事,也会有个和天使与星星一样美丽的尾声。无论前路是否渺茫凶险——至少,要学会把握当下的幸福。”

“哦……”两位骷髅骑士点了点头,跟在叶莲娜的身后步下了冰霜天桥。

在她们的身后,飘渺地歌声响起——那是零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在水晶天桥的边缘上晃着小腿,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

有美丽的月牙泉……

它是天上的镜子荒漠的眼

星星沐浴的乐园……

从那年,我从月牙泉边走过

从此以后魂绕梦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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