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娜推着一辆轮椅从新修好的城堡墙头缓缓驶过，两道深黑的身影紧随其后。
远处的水晶城堡在月光下折射出淡红色的光辉，宛如童话中睡美人的城堡般绚丽，可小希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然而推着她在城头散步的叶莲娜却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天南海北谈天说地。这让少女忍不住蹙着眉头——难道您不知道此时沉默是金的重要性吗。
“我很怀念身为生者的日子，那时的我经常坐在爸爸肩头，在尖塔上眺望深入【咆哮洋】的探索舰队，吹着风，听着大洋深处的人鱼歌声。”
叶莲娜抬头眺望着挂在紫色天幕上的月亮，讲着自己的故事：
“那些原本习以为常的小小幸福，只有在成为亡灵以后才知道那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体验。现在的我啊，已经快忘了到月光照在脸上的感觉，记不得清风拂过发丝的感觉了。”
“哦……”小希小声地回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低下了头。
“小家伙，不开心吗？”叶莲娜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和阿姨好好聊聊嘛。”
对叶莲娜的安慰，黑裙少女无心搭理。心中纷乱如麻，酸楚的味道萦绕心中，挥之不去。
昨天夜里，当骑士长哥哥和零姐姐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有说有笑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在门外寒风瑟瑟的走廊里，抱着膝盖度过了大半夜，直到哥哥喝的酩酊大醉向零姐姐告别之后才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了房间中。
小希和迪耶特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她永远记得哥哥，蕾咪小姐姐，薄红大姐姐，莉拉还有孩子们在废弃城区的花园中一起唱着歌。
无论是外城区逃难的难民家的女儿，抑或是准圣女，歌姬或者主教之子，纯真的赤子之心之间没有权力与地位的区别，有的只是一颗颗彼此链接理解的心灵。废城区的孩子们像最亲密的兄弟姐妹一样手挽着手悼念亲人，在淡淡地夕雾花香中忘记了忧愁。
那时的哥哥总是和蕾咪小姐姐像亲哥哥亲姐姐一样，一左一右地挽着自己的肩膀，就像一家三口一样感人温馨。那时，自己的眼睛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个令人恐惧的样子……
直到很多年后，直到【城塞】倒塌，直到……迷雾之中，噩梦般的【灾厄】摧毁了他们的家园。
那不久后，哥哥变了，从那个总是阳光微笑着的男孩子变成了一个嘴边挂着笑容，眼中却没有温暖的家伙。
虽然在别人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他的脆弱，总是对谁都笑呵呵的，但小希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心已经碎了……虚假的笑容终究无法遮掩心中的伤痕与疲惫。
“哥哥只有在和零姐姐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能脱下所有伪装哭出声来……
我多希望哥哥能像在零姐姐面前一样，敞开心扉伏在我膝上，倾吐他所有的痛与泪。
可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我太笨了太没用了，除了拖累哥哥以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如果我能再有用一点的话，哥哥他就不会经常冲我发火了吧，他一定会变得像从前一样善良温柔吧。
虽然她知道零姐姐只是个披着人皮的异类，和人类不可能发生逾越友情范畴以外的关系，
可当她在角落里偷窥着自己最敬爱的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时，她还是会忍不住会想：
要是哥哥能像陪在零姐姐身边一样陪在我身边……像从前一样耐心温柔……我愿意用我仅剩的一切，换取他几个钟头的全身心陪伴。
“孩子，你心绪低落。”推着轮椅的骷髅骑士E2沙哑地开口道，“也许你需要让自己快乐起来。”
“没错。”S9点头表示赞同：“我听说在上层界有这样一句话:快乐是一切心病的解药，也许听两个轻松愉悦的小故事能让你冷冰冰的表情变成暖洋洋的笑容。”
“没错！“E2大力点头，随即从自己的骑士斗篷下翻出了一本明目张胆写着R18标记的小册子：
“这是叶莲娜女士从上层界走私到的知名最新绘本《妻心如刀》。来，让我和S9分角色扮演给你来一段朗诵……”
不得不说，两位骷髅骑士已经对这本书的剧情烂熟于心了，黄毛的语气模仿和女主的心理描写全都惟妙惟肖，就艺术角度来说——他们表演的相当出色。
然而小希的鉴赏品味却完全无法GET到其中的笑点，少女的双肩小幅度地颤抖起来，似乎差一点点要哭出声了。
S9：“我回头望了一眼那颗孤独的树，那棵树看上去就像XX那根丑陋的XX”
E2：“戴绿帽子是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而我却一忍再忍，我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暗绿色了……”
两人继续一唱一和地复述着绘本中的名场景，玩的不亦乐乎，过足了戏瘾——直到两枚冰尖锥咚咚地敲在两人的后脑勺上，崩裂出无数冰碴。
“哎呦！霜星大人！您打我们作甚？”
“我们做错什么了？我们只是想讲点轻松愉悦的故事逗小希开心呐！”
这让两人迷惑地扭过头来，茫然地黄色灵魂之火中满是无辜。
“真是笨蛋，两个大蠢货！”叶莲娜举起了手中的短杖，咬牙切齿地给两位骷髅骑士赏赐了一回重度头部按摩：
“能不能学一学怎样阅读空气？在深受失恋之痛的苦情少女面前大声朗诵NTR剧情，你们也太会火上浇油了吧！”
叶莲娜从两位委屈巴巴的骷髅骑士接过了少女的轮椅扶手：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他们两个都是些傻乎乎的原生亡灵而已，和我可一点都不一样——哼，不懂人情冷暖的骨头架子。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不……不。”少女匆忙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抬头勉强一笑：“我……我没事，我很好——你看，我在笑。”
“零姐姐很像我童年最好的朋友……如果有那个可能，我也想像零姐姐一样成为照亮他人的光。可是，我什么事也做不好，不依赖其他人就连自己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明明很想为哥哥帮忙，却总是把什么事都搞砸……”
“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叶莲娜的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不需要一定为某个人的评价而悲欢，你就是你，只为自己而活——哪怕这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你，至少也会有父母与你永远站在你身后。”
“不！不！”提到父母，小希黑布后的双眼中闪过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爸爸妈妈……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也只有薄红姐姐和以前的哥哥了。”
“连父母的爱都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吗？可怜的孩子……”叶莲娜俯下身，把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姨……虽然亡灵天灾毁了我的家乡，但我不恨您和（偷偷瞥了眼E2和S9）哥哥姐姐。
至少您没伤害过我，也不会因为我是【无赦之民】就疏远我，害怕我。”
小希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得像那些被教团惩戒的罪人一样，前往幽深的黑暗世界，只是因为我们是【无赦之民】，就得为我们从来没有犯下的罪而受苦。您知道吗？薄红姐姐和我的亲人就是死在巡礼者远征中一去不复返的……我也想成为亚斯兰莉娅那样，成为零姐姐，成为薄红姐姐那样，能为大家带来希望的人！”
她低下了头，喃喃道：
“至少，不会因为我的弱小和出身而拖累哥哥……他是大主教的孩子，本来可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与所爱的人一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在笑着吗？”叶莲娜点头。
“我那位喜欢做菜的朋友提欧娜小姐有过这样一句话：‘人们露出笑容，只是为了不会在无法承受痛苦的时候当场哭出声来而已。’这是她的座右铭。”
叶莲娜推着少女走到了城墙的尽头：“这就像脸上涂着油彩的小丑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是因为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有所知觉但终究无能为力。
虽然在那些暂且幸福的人们眼中，用笑脸遮掩着悲伤，痛苦，迷茫和沮丧只是不幸者的自欺欺人。但当一切都糟糕到无以复加的时候，糊涂一点，才能背负着身上的担子走得更远。人们用笑脸迎接悲惨的厄运，用百倍的勇气来应付生命中所有的不幸，哪怕强作欢颜，也是配得上鲜花与掌声的勇者。”
叶莲娜从水银海法师袍里取出了一朵墓地兰，它开的格外绚烂，无忧无虑，在黄昏的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嘴唇贴近蓝色的花瓣，淡淡地香气有着忘忧的魔力。
小希轻嗅着淡淡地香气，苍白的脸颊泛出些许血色：
“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谢谢你，叶莲娜教授。”少女的唇边绽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花的香味让我回想起了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有一种叫做夕雾的小花能够带走人们的忧愁，就像生长在您花园里的【墓地兰】一样。”
“是吗？能让你开心点就好。”巫妖女士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笑容无比的慈祥:
“带你去更高的地方兜兜风吧。”
孩子啊，不要妄自菲薄——那些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出身贫贱就弃你而去。
叶莲娜想要说些什么，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身为【水银海】的一员的她对这社会的运行法则早已一清二楚，
这种理想主义的话能够安慰别人，可像这样的话，无论怎样都无法说出口——因为这根本就说服她自己。
更何况这孩子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冰冷社会的运行法则，可不会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就对小希网开一面——这一点她自己早有亲身体会。
叶莲娜知道自己没法为这个孩子做什么——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劝慰方式，莫过于安静地倾听。
黄昏时分，清新的风穿过淡紫色的天穹，吹散了发丝，从眼前拂过。
推着少女的轮椅，平日里性格乖张古怪还带点霸道的叶莲娜，手中的动作却格外温柔。一路安步当车，直到前方无路可走。
“想不想登上更高的地方？”她问。
“……”少女无声地点了点头。
叶莲娜微微一笑，将轮椅交到了随行的E2与S9手中，掏出短杖，向着高处的通灵塔一指：
“寒霜之径。”
一道横跨两边的水晶天桥浮现在眼前，在月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华美光带。
“来，我带你前往离天空更近的地方，离我们的造物主更近的地方。”
于是叶莲娜慈爱地摸了摸这个孩子的额头，轻声道：
“孩子……我就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如果有什么藏在心里说不出口的话……就站在距离造物主最近的地方，向着月亮，向着天空，——放声说出来吧。”
叶莲娜笑着牵起了少女的手。
两位骷髅骑士推着轮椅，从城堡尖塔的暗影中升上了半空。他们的立足之处远远高过了要塞中的每一座尖塔，距离守护着要塞的结界穹顶只有咫尺之遥。
苍白的月光下投下了四道长长地身影。远处是童话般的粉色水晶城堡，洒满月光清辉的大地上则上演着一出皮影戏。
少女仰起头，努力着将苍白细腻地掌心伸向高远的天空，仿佛要尽力去触碰那挂在紫色天穹上的月亮，她那黑布下的双眼似乎焕发了瞬间的神采，喃喃道：
“如果我能看见的话……应该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