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轻的教师用白色蜡笔在木板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他望着这句话，沉思许久，然后转过身来。
大部分学生们的心思已经飘出了窗外，而剩下的几乎是东倒西歪。与其听着这冗长无味的文化课，还不如在梦里周游北方的高原山地。
面对此情此景，这位教师面无表情。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他对这份职业本就只有这么点儿热情。
“解散。”他说了一句。
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立刻活了过来，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奔出了教室。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板上的白色字迹，然后拿起一块布。
“心司老师。”
一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女学生站在他的面前，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苏瑞吗，有什么事？”心司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要用布擦去字迹。
“等一等，心司老师！”叫做苏瑞的女孩指着这行字问道：“那个时代，真的有那么大魅力吗？”
心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有些诧异，这个学生居然会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毕竟，在整个学院里，他的文化课程是以无聊而著称的。
“当然是有的。”心司回答，“那是过去的证明，是我们之所以如‘现在这样’的缘由。不过，拉尔·本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他对于历史的痴迷是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
苏瑞思索一番，忽然笑道：“老师，其实我也很喜欢历史！特别是那个神明遍地走的年代……”
神明遍地走？还真是通俗的形容啊，听起来就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猫狗一样……
心司哭笑不得，只好说道：“那是距今七万多年前的众神纪元。只是那个时代太过古老，严格来说在学术上已经不属于通俗历史的范畴了。”
“是吗？可我很感兴趣。”苏瑞说道，“我想知道，神是怎样的存在？”
“你的这个问题……”心司摇了摇头，“当今最博学的人都没法回答，因为没人见过神明。”
“那心司老师，您是怎么认为的呢？”苏瑞见心司要走，立刻跟了上去，“我想聊这方面的话题，可是别人都不跟我聊。”
“你就确定我想跟你聊？”心司停下来了脚步，侧过脸来望着她。
“也……不确定，所以就问问呗。”这个学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到满满的求知欲，心司恍然想起了曾经也是那么痴迷于那个时代的自己。
心司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答疑解惑算是教师的职责，有什么问题，你问吧，我尽可能解答。”
“哈哈哈！太好了，谢谢老师！”女孩高兴地拍起手来。
……
于是，心司除了上课以外，还要额外空出时间来面对苏瑞的各种提问。
好在，他的学识足够应付大部分问题。
只不过，天真的苏瑞偶尔也会出一些难题给自己的老师，而且是那种能直接噎死人的问题。
“心司老师，你觉不觉得祖神帝容很帅啊？”苏瑞问道。
“帅？什么意思？”心司翻着一本书，抬起头来。
“就是字面意思啊！那可是天空的御座神，四季的主宰！而且我看过好多绘本，上面画的帝容长得都超级帅！”
“呃……”心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关于祖神的形象，那都只是参考而已，事实上可能并不是那样。”
“心司老师！”苏瑞又冒出一个问题。
“嗯？”
“六位祖神之中，只有阿雅和优尼薇尔是女神吧，那她们谁比较美啊？”
“……”心司再次沉默。
这种问题，你问我，我去问谁？
“哇哇哇，对了，还有海露玫因！听说她的美貌能够勾走任何的亡魂，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死，再也没有生的意愿！”
苏瑞十分苦恼，她撅着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诶，我也好想变得那么美……”
心司面无表情地说道：“比起这些，我甚至更希望你问‘坦伯拉的盾能不能挡得住森都玛的矛’这种问题……”
“诶！是啊，不愧是老师！”苏瑞眨巴着眼睛望着心司，“那么答案是？”
心司愣了愣。
“……我也不知道。”
日复一日，两人关于神明的话题总是东拉西扯的。
不过，心司倒并不反感。至少他能感觉得到，苏瑞对于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认真地体悟。
……
在北巍国，大大小小的学院都具备相似的教育理念，并不强调的学术的严谨性，反而更倾向于让学生们发挥天性。
在这样的环境下，教师也大多是相似的教学风格。
心司却是异类。作为一名年轻的教师，教课的方法却极为枯燥，导致不止一次地遭到学生们的抱怨与差评，但是学院却没有将他辞退。
原因在于，他是一位精通魂术的年轻教师。
北巍国的民风崇尚强者，除了那些光凭种阶便能高高在上的人以外，能够使用变幻莫测的魂术的家伙们，则同样令人敬畏。
魂术师，在任何地方都是稀奇人物。在人类的帝国是那样，在邪种的国度也同样如此。
传说中，魂术由祖神阿雅创造。
作为一名魂术师，心司是翠之神女的虔诚信徒，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在魂术方面的天赋是神赐的恩典。
在心司看来，魂术将他这个平凡者与伟大的神明联系在了一起。
他醉心于对魂术的修习；他曾经翻阅了无数的古老典籍，如饥似渴地学习魂术的基础语系，即古艾伯语。
随着对语言的熟悉程度不断加深，心司对于魂术的理解也愈发深刻。偶尔，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些术词以及术文之中所蕴含的古老而神秘的力量。
……
从某天开始，苏瑞没有再来拜访心司。
初时，心司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以他的性子却也不会去寻根究底，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身旁没有了那聒噪的学生，他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心司的学生们都从学院毕业，离开了他们熟悉的家乡。
心司则游历各地。
对于不断渴求知识的魂术师来说，呆坐在一处是愚蠢的。这片大陆存在着太多需要去了解的事物，哪怕是翻遍了庇隆珀城内的所有典籍，在心司看来依然是远远不够的。
他拜访过其他城市的书库，拜访过深山里的部落族群，还拜访过那些被许多人视为圣地的神庙遗址。
其实，心司的内心也住着一个学生，一个渴望了解那些古老时代，了解那些至高存在的学生。
竭尽所能汲取知识，并结合实践进行修习，终于让心司取得了半生以来最大的成就——他领悟了一句可以联结神权的术文。
寥寥的几个古艾伯文词语，却能够让心司感知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力。尽管那只是一小部分，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己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感谢您，伟大的翠之神女！”
心司每天都会祭拜祖神阿雅，并奉上最虔诚的祷告。
他认为这是恩赐。如若不然，自己所信仰的神明，又怎会予以回应？
……
“老师！”
再次见到苏瑞，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从外表看，她的确是长大了一点。不过性格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乖巧，偶尔顽皮。
唯独，她的眼中没有了曾经的奕奕光芒，没有了那种对于未知的好奇。从她的眼中，甚至看不到一个固定的焦点。
单单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不同，在心司看来，自己的学生便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
“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了？”他平静地问道。
“当然是学习啊。”苏瑞笑着说道。
现在的这个女孩，连笑容之中都存在着某种克制。
那一瞬间，心司有种感觉。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了。
“说说吧，都学了些什么？”心司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书了。
“嗯……”苏瑞偷偷地瞄了一眼心司手上的书籍。
一瞧是古艾伯文，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呐好像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才能呢!”苏瑞打了个哈哈，“心司老师，这段时间，我又积攒了好多问题想请教您！”
“积攒了两年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心司翻过一页书，“你是否试着自己去找出过答案？”
然后，屋子里的气氛似乎稍稍凝固了一些。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嗯？感觉到这份异样，心司抬起头望向了苏瑞。
他不曾料到的是，面前的这个女孩眼中竟然噙满了泪水。
心司呆住了。
“老师，我想过好久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可是……”她转过身去，不想展现出这副失态的模样，“……我，真的很笨，我不知道……”
“行了，别哭了。有什么问题，讲给老师听。”心司立刻站了起来，将苏瑞带到桌边坐下。极少关切别人的他，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心司知道苏瑞一定是遇到了很多事情，但是女孩不说，他也从未问过。
年轻的教师只知道，看着她这副难过的模样，自己向来平静的内心之中，竟会有一种不好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