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登见玲玥闭口不言,也像其它教徒那样站立着进入了“休息”的状态,但没多久就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正在忏悔的玲玥:“有一件事你忘记问了——那就是‘我们的面具是什么做的有什么特点’——”

“为什么我要问这些?”玲玥的思绪从一墙之外的黑夜被带回到这个方形的密闭空间,悲伤的情感尚未完全消弥。

“其它人过来的时候都会问这个——我们也必须要对此做出回答——你也不例外也应该问这个的——”

乌登的答复很简短,却让人捉摸不透,玲玥不清楚这样含糊的要求是否隐含着什么晦涩的深意,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只能顺承地把这当做一种入教的仪式,将他的问题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们的教堂、面具、还有那些作为信物的锤子,乃至整个浮岛,它们都是由青铜构成的……”

“可面具和锤子的颜色是不同的啊,为什么说它们是同一种金属做的?还有,既然这种金属被称为‘青铜’,那它为什么不是青色……”玲玥打断了乌登的回答,而这句话音未落的反问又被乌登打断。

“不要在这种时候插话——拜托——我又要重新说一遍——”

乌登猛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脚下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金属锤子突然重重地砸到地上,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又旁若无人地低下头,那表情夸张的面具险些撞到玲玥,眼睛的缝隙间隐约看得见一对布满血丝的瞳孔。

他的反应很激烈,但语气还是如先前一般平淡,甚至……还有几分诉求的意味?

“这或许就是机械和生命的不同之处?”玲玥兀自揣摩着。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乌登把刚才被打断的话用更快的速度复述了一遍,然后继续说道,“青铜是所有金属中最高贵且最有价值的,因为它们是世间一切机械的本体。你要知道,‘生命’往往象征着脆弱、无知,不曾存在足以驱动发展的秩序。

只有在生命经过磨炼,成为机械以后才能产生最大的价值。而意识,就是生命与机械最大的差距,也是生命无法如机械般虔诚的原因。

所以请接受神明——与教皇——的指令,遵从不可侵犯不可篡改的神谕,用指令代替意识,用金属代替肉体,而后在最坚不可摧的身躯下得到永生。

向上仰望的生命如果有幸能前行到如此地步,那它便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机械了,这就意味着它需要无止境地运行以防止青铜所铸造的身躯因静止而生锈。

不过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它的生命得以永续,它的价值得以无限放大,在神明的庇佑下,一切因它们而推动,因它们而发展,它们将是伟大而不朽的!”

乌登把这段机械之神瑟寇斯的神谕念得抑扬顿挫,与生命之神安凯瑞的言语异曲同工——也许世间所有神谕都应该是如此,让人充满希望和憧憬,让人心甘情愿地向神明俯首,成为无数教徒中的一员。

然而对于这样的暗示,玲玥是万万不敢苟同的:“乌登啊……我不能放下曾经的信仰,你希望我能做得更好,这点我懂,但我毕竟是生命之神安凯瑞的教徒,迫于无奈才到此的,我不能再背叛她……”

乌登没有理会玲玥的话,又立在原地“休息”,成排的教徒动作完全一致,乍一看像是某种诡异的法阵。

玲玥看向乌登的双手,除了因长期握锤柄而导致的变形外,依旧保留着皮肤、指甲、还有隐约可见的青筋,他真的不像是个机械,全然是一副普通人的模样,若是除去可怖的面具和橙色长衫,也许没人看得出他与“机械”有什么瓜葛。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走进来的竟是一名生命教徒,他和玲玥一样在面纱外戴面具,在斗篷外穿长衫,他大概是来找玲玥的,可在看见她之后,教徒却显得很惭愧。

他低着头,眼睛向前看着玲玥,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就这么仿徨许久,他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含糊的话里带着哭腔:“执……执事大人,我……”

“怎么了?”玲玥连忙搀起这名教徒,用最柔和的语气问道。

“我们……还要这么过多久?我觉得自己很难撑下去了,各个方面都是如此……您知道吗?我在您的下面一间,那里的工作是往金属上刻各种花纹……

他们总是在旁边宣讲关于那个神明的事,还说‘生命不如机械’这样的话……我一反驳就会受到其它人变本加厉的嘲讽,他们说这种想法无异于向下看,凝视不应该被知晓的东西……

他们在排斥我们的神明,我费劲心思想跟他们解释,可根本没人相信我……我害怕自己的意志不足以维护我们的神明,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突然认为我们是错的,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他们……背叛我们共同信仰的神明……”

教徒说着,没站稳的身体突然又掉了下去,玲玥继续扶正他,不让他的膝盖碰到地面:“我们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只是立场和观念不同罢了,如今我们被迫逃亡到这个地方,他们也难免会做些赞颂之类的事,不过你放心,只要维持着自己的心智,坚定自己的立场,你是绝不会沦陷的,所有人都不会……

等到神明归来的那一刻,我们就走,马上回去,重新走到黑夜中……相信我,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玲玥的安慰和微笑直击那位教徒的内心,所有的担忧和悔恨此刻都如坚冰遇到炽热的火炭一般迅速融解,化作一股让人舒适的暖流,将所有负面的情感冲散。

他感到自己又有了力量,直起身向面前这位友善而圣洁的执事鞠躬,随后便快步走出了房门,回到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是不会沦陷的……我们都不会……”玲玥关上房门,继续喃喃着刚才向教徒所说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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