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一片人喊马嘶。

我站在城头之上往下面看去,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以赵全作为锋尖,赵德居中指挥,一干骑兵已经俱都在城下准备完毕。

虽然依旧面容疲惫,衣甲破损,上面尚还沾满了烟尘和血迹,然而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充满了灼灼的火焰,仿佛随时可以将眼前的鬼潮给彻底撕裂。

军心可用。

我点了点头,离开城门上方,越过累累的尸骸,走到城头上高高立着的那面用作指挥的一人高的战鼓前。

早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手持鼓槌,站在了旁边。

“夫人,您……”

士兵是赵府中人——司职这个职位的,都是赵德的亲信,自然得是自己人——因此认得我,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并不妨碍我对他下命令:“给我!”

“什么?”士兵一愣。

我却没有给他发愣的时间,趁着这个时候,一把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鼓槌,然后转身,面对着鼓面。

嘎吱——

转轴转动,关闭了两日的城门,终于再度开启,杂色的骑兵队伍,以赵全为首,从忍耐了许久的定北府城中,奔涌而出。

便在此时,我手持鼓槌,胳膊抡圆了,重重地往前面的牛皮鼓面上砸去。

“咚!”鼓面震动,将鼓槌高高反弹而起。

惊天动天的声浪横扫天地之间,音波肆虐,震得我耳中嗡嗡作响,气血震荡不休。

然而,我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顾不得胳膊有些麻木,我咬牙运转着功法,努力压制着震动的气血,猛地一压鼓槌,又是一记敲击。

“咚咚咚咚!”

一连串的鼓声响起,与荒野之中的喊杀声相互应和,几要震动天地。

剧烈的反震从鼓槌传入身体,震荡着我全身上下每一处皮膜,每一处肌肉,每一个骨节,然而气血却在不断地运转着,一边震荡,一边修复、加固着每一处出现细小损伤的部位。

一时间,我只觉得浑身酥麻,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了开来,汗水不断涌出,湿透了中衣。

视野再度变幻。

一红一杂两股潮水,正在怒吼着,裹挟着无边的怒火,以及满腔的杀意,往黑色的腥臭潮水席卷而去,黑潮则不断扭曲回转,盘旋缠绕,收缩着身形,试图负隅顽抗。

我的鼓点,则恰到好处地引导着城内涌出的那股潮水,协调它的步调、节奏,冲击正在撤退的阴鬼之潮,搅乱它们的阵势,打断它们调整的步伐。

仿若心意相通一般,和远方的那股赤潮相互配合,使其统一在一个人的指挥下。

下意识的,我抬头看向天边。

此时,那位赤色骑将,已经带着队伍冲刺到了黑潮的本阵之前,烈火缭绕的长刃左劈右砍,手下并无一合之将。无论是密密麻麻的阴鬼,凶恶凌厉的厉鬼,甚至鬼王亲卫的决死反冲锋,都根本无法阻碍他的冲击。

就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似乎也侧头向城头看了一眼,彼此的视线相互交错。

由于距离太远,我也不清楚他到底看见了我没有,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继续更加激烈地抡动鼓槌。

冲锋!

冲锋!

鼓声隆隆,两支骑兵杀透了重重阻截,近乎同时杀到了鬼王的本阵前后,随后,近乎同时的,几乎没有进行任何调整,一前一后,就这么携带着那股蛮横的冲劲,一头撞了进去。

鬼潮顿时被撕裂开了两个大口子

“哗啦啦……”

黑色的旗帜飞扬,鬼王们的罗盖,在这一刻,终于动了!

四面罗盖齐齐斜指向前,所向着的,赫然是那股赤色的骑兵的方向!

四大鬼王同时出击!完全舍弃了后方正在突袭的赵全和赵德,携带着剩下所有的亲卫,目标直指赤色的骑将!

赤红色的骑将却没有丝毫避让——或者说,被赤色潮水推上潮头的他,已经没有任何避让的余地。

“轰!”

四张黑色的罗盖,与一面赤红的旗帜,终于撞在了一起。

“赵峰!”

遥遥观望着这一幕,在这一刻,我喃喃念着,近乎有些窒息。

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战场中的变化,我猛地扭头,手中的鼓槌重重地敲击而下,这一刻,我的全身力气,仿佛都已经融入到了鼓槌之中,似乎此时这里,便是我的战场。

第一声响,鼓声轰鸣,黑暗之中忽有幻景浮现:红烛高烧,笙歌盈耳,女子羞怯垂首,男子挑起盖头,脸上满是得偿所愿的极尽欢喜。

来不及细思,第二槌紧跟着落下,幻境动荡,又一副画面浮现,秋日的荒原之上,一匹赤马纵情奔驰,背上两人相倚,一人仰首长啸,一人低吟作歌。

手臂随着惯性继续挥动,第三声鼓鸣,幻境再变:昏暗云层之下,二人依依作别,女子倚门眺望,男子回首流连,一缕阳光自云中罅隙落下,照在男子身上,仿若披上一层金甲。

手臂酸软麻痹,再也无法举起,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忽的,城头之上,荒野之中,有些突兀地安静了下来,喧哗的声音渐渐止歇,连时刻

不止的风声,都仿佛停止了脚步。

幻境也跟着消失,我睁开了眼睛。

一缕暗红色的阳光照在泪珠上,泛起七彩的光泽,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汗流浃背。

顾不得这些,下意识的,我抬头看天——一,二,三,天上密布的阴云之中,此时此刻,现出了三道巨大的裂痕,并迅速向两边扩大。露出了暗蓝色的傍晚天空。悬挂在西边的夕阳,从裂痕中探出了头,为整片大地投下了温暖的余晖。

“鬼王死了!”

“将军神威!”

“胜了!”

“大胜!”

“万胜!”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此起彼伏,从荒野,到城头,尽是一片欢腾。

转头看去,战场之上,那原本只觉得恐怖狰狞的四顶黑色罗盖,此时已经有三面倾倒在地,任凭马蹄践踏,剩下的一顶,也在狼狈地歪斜着,往着战场外围落荒而逃。

它的身后,那面赤色大旗,正在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紧追不舍。

而作为背景,天空中,无边的阳光洒落,一只只片刻前还在肆虐不休的阴鬼,却只能不断哀嚎着,散发出一阵阵黑色烟气,融化、发散,最终在阳光下消散殆尽。

刚刚还在耀武扬威黑色潮水,此时此刻,已经成了仿佛烈阳之下正在的浅浅小水洼,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

“大局已定!”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鼓槌,缓缓走到城墙边上,目光紧紧追着那位意气风发,立下赫赫奇功的赤甲将领。

便在此时,他转过头,拉开面甲,同时看向了城头。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是否眼花了,远远的,我分明看见,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个笑容。

“呵……”

我也忽然笑了起来,收回了视线,随手将鼓槌丢还给了在旁边已经看傻了的家丁:“辛苦一夜,实在是疲累了,回头赵德他们若是问起来,便说我有些困乏,先回府歇着了。”

“晚间府中自会大摆宴席,为相公庆功。”

一边说着,我一边自顾自地轻笑着,飘然下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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