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早读结束之后我去找了辅导员,办理了请假条。

在请假条上,我写的请假理由是“到医院看望亲戚”。

看到这个请假理由,我们的“蛋糕”——高宇辅导员还和蔼可亲地问要不要多请假几天,我说不用。

将假条交给了教室里正在和其他男生们打闹着的班长,沐浴着温暖明媚的晨光,我沿着校园的林荫路走出了学校,到地铁站买了去大东区的车票。

相比昨天,今天重阳节的气温低了很多。

我穿了一件印着红色爱心的黑色T恤,搭配牛仔长裤和休闲鞋,一头过肩的长发没有打理,就这么让它们自然地披在身后,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相比前几天,我这个打扮多了一分帅气,少了一分可爱与活泼。

朝阳中,第六人民医院的住院部附近充满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到处都是推着坐有病人小推车的家属,在住院大楼底部的小花园里走走停停,或闲谈,或一脸笑容地沐浴着阳光吃着早餐。

我看到昨天和爷爷一起吃饭的小凉亭中央,一只头上有一撮白毛的黑猫正在阳光底下揣着两只前爪,面朝着西方,小脑袋低垂着,似乎是睡着了。

住院大楼不知道哪张病床上的病人正用手机的扩音喇叭重复播放着一首老歌《老人与海》——

“秋天的夜,凋零在满天落叶里面。”

“泛黄世界,一点一点随风而渐远。”

我穿过人流,看了一眼手机上妈妈发来的短信“爷爷搬到401病房了”,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401是icu病房,全称“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在病房外,我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妈妈还有奶奶。

“妈。”

我走了过去,隔着透明的窗玻璃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爷爷:“这是……怎么了?”

“昨晚你爷爷突然高烧到了40度,医生说是内出血,还有发炎,今天早上出现了那个什么……败血症。”

妈妈的脸上满是倦意,显然已经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了:“早上你爷爷闹着要出院,人也一直在说胡话。”

我环视了一圈走廊:“爸呢?”

“你爸在和医生签字办理出院手续。”

我愣了好一会儿:“不……不治了?”

“你爷爷说不用再花冤枉钱了,想回老家。”

奶奶很难受的样子:“他可能也知道治不好了吧,就想……想最后看一眼家。”

这时候,爸爸出现在了走廊的入口。

“小雪。”

看到我,父亲快步走了过来:“吃早饭了吗?”

“吃了。”

我皱眉:“真的……不治了吗?”

“嗯。”

眼前的男人咬着下唇:“刚才我们和医生商量了一下,一会儿给你爷爷打激素,应该能让他撑到回老家,我喊了同村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还有十多分钟就开车过来了,到时候就接你爷爷回去。”

“我们……已经有快八年没有回去老家了,听说现在那边灾后重建得挺好的,政府一直在关注这个事。”

说着,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翡翠一般的项链,递给了我:“你爷爷说,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我接过项链:“爷爷怎么会有这个?”

这条“翡翠项链”结构很简单:一枚翠绿色的椭圆形宝石边缘开了个孔,一条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有着金属颜色的细绳从这个孔中穿过,构成了可以佩戴的项链的模样。

仔细看的话,那枚绿宝石内部似乎还有着模糊的星云状纹路,看着就很昂贵的样子。

我不解的是,爷爷为什么会突然要给我这个东西。

印象中,从小到大这个爷爷对我似乎都没有爸爸妈妈来得亲。

我不懂玉石市场,也不清楚像这样的翡翠项链要多少钱,我只知道以爷爷的性格要送礼物的话,绝对不可能会选择玉器。

这就跟一向不懂年轻人喜好的父亲突然送了我一个假面骑士变身器一样没有任何道理。

“我也不知道。”

面对我的提问,父亲摇了摇头:“这是昨天晚上的时候你爷爷亲手给我的,说一定要把它送给你,让你戴着它。”

“你们决定好了吗?”

和父亲对话的时间里,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办理了出院手续后,我们就不会对患者负责了。”

“嗯。”

身边的父亲犹豫了一下:“医生,可以让我女儿进去吗?她爷爷有话想对她说。”

医生点点头:“最好五分钟内吧。”

“那你们可以把里面的监控录音那些机器先关了吗?”

父亲继续以请求的语气说道:“孩子她爷爷说,希望和孩子单独说几句话。”

“我们的监控不会录音……”

“求你了医生。”

父亲打断了医生的话:“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了,一会儿我们就带人回去了。”

“呃……好吧。”

医生叹了口气:“稍等一会儿。”

说着,这名医生便换上了门口的鞋子,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

几分钟后,那名医生走了出来:“好了,让孩子进去吧。”

“谢谢医生!”

父亲对我使了个眼色:“小雪,快去,和爷爷说几句话。”

“用门口那个,包住鞋子再进去。”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说话医生的眼镜上,折射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另外病人现在高烧,外加多器官衰竭和脑膜炎,可能会出现胡言乱语之类的情况。”

胡言乱语……么?

我按照医生的要求包裹好鞋子,戴好口罩,将鸭舌帽和小书包递给了奶奶,进了眼前的重症监护室。

“爷爷……”

这间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两边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医疗器械。

空气中萦绕着“滴滴滴”的冰冷机械音。

“爷爷。”

我走到了病床前,看着床上毫无血色,头发掉了一大半,身上满是浮肿痕迹的老人,完全无法把他和昨天晚上生龙活虎在小花园蹦蹦跳跳和自己一起吃饭一起嘻嘻哈哈拍全家福的爷爷联系在一起。

所以那是……回光返照吗?

“爷爷,我来了。”

在病床前花了几秒钟强压下内心悲伤的情绪,我轻轻拍了拍爷爷的肩膀。

“小……小雪?”

在我的摇晃下,爷爷微微睁开了眼睛:“是小雪吗?”

“是我……”

我强行摆出一张笑脸:“你怎么样了?”

“还……还行。”

床上的老人也扯出了一张笑脸:“我准备和你爸……回家了。”

“嗯……”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有些控制不住了。

“我和你爸啊……已经快十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我们被洪水冲走的家附近……是不是又盖了新房。”

爷爷以虚弱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小雪啊……有件事情,爷爷一直都没有告诉你爸,原本……咳咳,爷爷是打算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的。”

我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爷爷说下去。

“你出生的那天……那天晚上,爷爷肺病犯了,到医院外面透气。”

“就在外面,爷爷听到了那家医院李院长和别人的对话。”

“他们说……你妈妈生的小孩……死……死了,李院长旁边的那个人就说他们基地有一个同一天出生的小孩,上面要查……已经带过来了,让李院长处理掉死了的小孩,换过去……”

“你……你应该就是那个被换过去的小孩,你不是……咳咳,小雪你不是你爸爸妈妈亲生的。”

“……”

听到这里,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上面要查……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我才开口:“李院长旁边的那个人是谁?他不是我的爸爸或者妈妈吗?”

“不是……爷爷也不知道上面要查是什么意思,爷爷只听他们说……你妈妈双月和你爸爸志哲的孩子……已经死了,说是先天性的心脏病,抢救不过来。”

“那基地又是什么意思?”

床上的老人虚弱地摇了摇头。

“所以我既不是爸爸的孩子,也不是妈妈亲生的对吗?”

“嗯……”

“爷爷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吗?”

“嗯……”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时候爷爷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难怪……难怪爷爷对我一直都是那个态度,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爷爷你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去找那个李院长……跟他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吗?”

“李院长已经走了,三年前走的。”

爷爷用眼光示意了一下我手中的翡翠项链:“当时我瞒着你爸一个人去了灵海县医院,李院长已经去世了,是他妻子接待的爷爷,那个女人给了爷爷这个东西,说是李院长遗嘱里交代的。”

“那个李院长的遗嘱里面说要把这个给我?”

“是……说如果来的人是和当年那件事情有关人的亲属的话,就把这个东西给他,让他转交给孩子。”

“可是给我这个有什么用。”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它有什么特别的吗?”

“李院长的老婆什么都没说,她好像也不知道当年李院长的事情。”

可是这……替换孩子这种事情是犯法的啊!

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犹豫着开口道:“我需要去县城医院那边调查吗?还是说……报警?”

像这种抱错孩子甚至私自交换别人的婴儿、隐瞒婴儿死亡消息不告知家属的事情,基本一告一个准。

可是我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打官司,我只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能出现替换刚出生的婴儿这种事情,代表那时候的我应该也是同一天出生,并且出生地点就在那家医院附近。

那么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宁愿把我丢到一个毫无背景、家境贫困的陌生家庭中,也不愿意和我相认?

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就那么无情无所谓吗?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又或者,正如外面的医生所说,爷爷高烧不退,烧到脑子了,这一切只是爷爷的胡言乱语?

“爷爷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相对于我的不安,病床上的爷爷在说完了这些话后倒是一副解脱的模样:“小雪,你不要把这些告诉你的妈妈……她……她这些年养大你不容易。”

“你也长大了,懂事了,把她当作你的亲妈吧……”

这时,病房的房门传来了“当当当”的敲门声。

之前的医生隔着玻璃在门外干咳了一声:

“小妹妹,这边准备要给病人打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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