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撤军的命令已经在路上，不管早到晚到，终归是要来的。所以，末地兵团的大营已经处于可以随时开拔的状态。

大营的后方，停放着一排巨轮运输车。

那是北巍国用来运输物资的主要工具。它们的特点便是那一对巨大的铁轮子，车载重量可以达到一吨左右。

而驱动这些车辆的，并非是某种自动装置，而是叫做“力犬”的兽形种。这类邪种长相酷似灰狼，但是身材却是大了三倍不只，体型之大可想而知。

而它们强大的力量，则被用于拉动运输车。

经过驯化的力犬，不仅可以用作劳力，也可以成为可靠的战力。

巨轮运输车上已经载满了各类袋子与箱子，这些都是会随部队一道回到国境的物资。

大营内建筑的外墙都已经被剥离，已经看不出颜色。

这个曾经外观华丽的大营，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变成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唯一不变的景象是，列兵们仍然在校场上操练，而仆兵们仍然抬着需要整备的兵器，匆匆忙忙地往返于校场和营帐之间。

梨朵背着手，缓步经过一辆辆运输车的旁边。

这一夜她都没能睡好，干脆就不再躺着辗转反侧了。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是临近战争，她的心中仍止不住忐忑。

那是一种害怕的感觉。

“明明已经加入兵团三年多了，我怎么还是这样呢。”梨朵停下脚步。

她伸出手，一旁的力犬便低下头来，任由她抚摸。

“你们，也会害怕吗？”梨朵喃喃自语，“可能会死……”

兽形种无法理解人形种的语言，这头力犬也只是摇晃着脑袋，嘴里发出轻轻的呼气声。

“黎约……”梨朵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是否此刻，人类之中也有人会这么想，这么害怕？”

这时，她的脑海中闪过沃夜西的模样。

那个人类少年，尽管实力不及，眼神却从未变过。

到底是怎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梨朵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如果能得到答案就好了……可是，她不可能去问，对方也不会回答。

“小朵，在想哪个男孩子呢。”

梨朵一惊，回过头去，发现不知何时泽锋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什么男孩子，我，我没有！”梨朵反驳。

“是么？可是这天都快亮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泽锋笑道

“我，我在思考战术。”梨朵憋出一句话。

“呵啊……”泽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是吗，那就是这样吧。”

“什么嘛，这敷衍的反应。”梨朵鼓起了脸，“还有啊，泽锋哥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呼呼大睡吗？”

“我倒是想啊。”泽锋来到梨朵的身边，伸出一只手，先前的那头力犬立刻乖顺地低下头来。

“可是马上都要跟人类开战了，我怎么着都睡不着啊。”他说道。

“诶？那可真是奇事了。”梨朵讶道，“泽锋哥你可是个曾经在战场上都能睡着的人啊，居然还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嗯，我也不清楚。”泽锋摸着力犬的脑袋，“最近心里头老是有一种感觉，似乎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感觉。”

梨朵愣愣地听着。

“说不定，我是在期待着这场战斗。那种感觉，可能是兴奋吧。”

泽锋嘴上说着兴奋，结果又是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完全没有兴奋的感觉诶。”梨朵无奈地叹了口气。

泽锋挠了挠那似乎永远都是乱糟糟的头发，道：“但是可惜，接下来的战斗可能不太会有咱们这些士官发挥的空间。”

“什么意思？”

“吾獠大人不打算派部队大规模进攻，而是让我们的人持续待命。”泽锋耸了耸肩，也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梨朵睁大了眼睛。

“听说，心司大人手上有个‘大杀器’。”

泽锋是高级士官，直接接受兵团统帅的命令。既然他这么说，意味着吾獠大人真的是另有打算。

“可是！”梨朵有些担忧，“明明我们占有人数的优势啊？如果放弃大部队进攻，不是给了黎约机会吗？决死队之中不乏厉害的人类，我们……”

“确实。”泽锋转过脸来，“但是，绵萝前辈可能会亲临战场。”

“诶！师父她？”

最初的惊讶过后，梨朵摇了摇头：“不会的，师父特别挑对手的，这我是知道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宁愿在大营里闲逛，说明黎约城之内根本没有她看上的对手，不然早就一个人攻城去了……”

“说得也是。”泽锋笑道，“不过嘛，这就得看吾獠大人会怎么哄了。”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大营前方传来一声低沉绵长的号角声。

“看样子要开始了。”泽锋说道，“黑羽。”

梨朵抬头看去，天际的黑幕正在褪去，夜空中已经看不到星斗。

这一夜很快就会过去，天就要亮了。

……

“阿嚏！”

守夜的宪兵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着裹紧了毛毯。

“嗨，巴库，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儿！”一名宪兵从城墙的石栏边走了回来，蹲在他的面前调侃道。

“啰嗦！”巴库抓着毛毯，“这么冷的天，待在这么高的城墙上头吹风个几天几夜，不得风寒才怪呢！”

“也就只有你老是抱怨！我和内德不都好好的？”另一名强壮的宪兵手里端着碗，递给巴库，“知道你不行，赶紧喝了。”

望着碗里的汤药，巴库怒道：“布洛克，你怎么讲话的！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我哪里不行了！阿嚏！”

“你瞧，哈哈哈！”内德指着巴库笑了起来。

“靠，等老子这阵子风寒过去了，绝对要好好揍你一顿！”巴库一边喝着药，一边放狠话。

说实话，他们这些负责在城墙头值守的宪兵，确实很不好过。

因为黎约城周边地形的特殊性——南侧和东侧都是嶙峋的乱石，西北侧是名为“尖崖”的裂谷，因此只有正西侧的城门是进入城市的唯一门户。

故而，西面城墙就是防御的重点。每隔一段，都需有数名宪兵值守。

但是，现如今的宪兵队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把守每一段城墙，而因为人手不够，有的宪兵便无法得到轮换。

这就导致不少人在城墙上一待就是好几天。

巴库、内德和布洛克三人就是这样的。

“这药也太难喝了……我发誓，等下去了我再也不上来。”巴库吐着舌头，将碗放在一旁。

“上不上来不是你说了算，我的好兄弟。”内德坐了下来，“再说，有药喝你就得谢天谢地了。难道你忘了前阵子，这些药的价格有多离谱了吗？”

巴库愣了愣，随后一脸厌恶地啐了一口：“嘁，还不是斯米格那混蛋，利用药管局抬高药品价格来牟取暴利，而且还通敌……”

他恨得牙痒痒。

当葛立顿勋士公布了斯米格是叛徒的真相后，在城市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民众们很震惊，官员们更是震惊。尤其是宪兵队的总队长劳瑞斯，他认定这是自己严重的失职，甚至已经铁了心要在战争结束后辞去职务。

而药管局的局长圣温辛，干脆是公开发表了道歉声明，并承诺包括净灵片在内的药品全部免费。

药管局一改先前“我涨价，你爱买不买”的态度，将药品全部发放了出来。黎约的居民们可以根据家庭人数获得足量配给。

不仅如此，药管局还派出了众多医者，以街区为单位实行走访治病，收费也是极低的。

知道真相之后，人们的怒火全都撒在了斯米格的头上。如果此人现在不是被地牢“保护”着，那么应该已经被愤怒的民众吊死在城门跟前了。

“不管怎么样，”布洛克双臂环抱，低声说道：“葛立顿城主已经回来了，他一定能够重新领导这座城市。”

“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内德唉声叹气，“末地兵团太强了。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耗着，可是，如果他们真铁了心要攻城，咱哥几个蹲在城墙上又能有多少意义？”

“内德，少说丧气话。”布洛克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当他们攻城的时候，作为第一道拦截的防线！”

“是是是……”

内德敷衍地回答着，然后走到城墙边沿，眺望远方。

先是层层叠叠岩石构成的隔离带，向远处延伸，然后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虽然站在城墙上观望，颇有些壮观，但他已经看腻了这一成不变的风景。

而到了夜晚，一旦云层遮蔽了月光，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过好在很快就要天亮了。内德已经看见了地平线上透出的光亮，星星隐藏了光辉，而太阳即将升起。

“兄弟们，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内德转过身来，望着巴库和布洛克二人，道：“但愿今天也能平和地度过。”

“阿嚏！”巴库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等等！”布洛克忽然皱起了眉头，“刚刚是什么声音？”

“嗯？刚刚我在打喷嚏。”巴库裹着毛毯，瓮声瓮气地说道。

“不是喷嚏，是别的什么……你们听……”布洛克走到内德身边。

“我也听到了！这声音还越来越大了？”内德开始四处张望。

他的余光瞥见远处似乎有一个小黑点，但当他打算仔细瞧瞧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黑点已经变成了一支黑色箭头飞到了他的面前。

“内……！”

“噗！”

布洛克还未来得及发声，就眼见着那支足有五米长的巨型黑色羽箭击中了内德。

比人的脑袋还要大的箭头，配合高速飞行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在瞬间将内德的上半身撕得粉碎。

鲜血四射。等布洛克回过神来的时候，内德只剩下一对双腿还站立在原地，而他的腰以上的部分已经消失了。

“咳咳咳咳咳！！”巴库眼见这一幕，心中大骇，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猛烈地咳嗽。

“不！！！”布洛克大吼着冲了过去，但是改变不了自己的袍泽就这样死在眼前的事实。

巴库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连毯子都没顾得上，整个人几乎是扑到了城墙内侧的边沿。

“天呐！那支箭！”他指着远处。

黑色的羽箭穿透了一座楼房，斜插在远处街道的中央。

路人惊慌失措地避开，有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巨大的箭身没入地面足有一米多，四周的地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缝，可想而知这支箭的力道有多么强大。

“这怎么可能！那支箭是从哪里飞过来的！”布洛克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却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影子。

然后，同样的声音再次由远及近。

“轰！”

第二支箭，直接没入了城墙。受到这股冲击，城墙砌石之间的缝隙中洒落一片灰尘，远看就像是有一片灰白色的瀑布垂落而下。

那挂着黑色羽翼的箭尾，在城墙的表面格外显眼。

……

末地兵团的大营入口处，所有的士官都已经整齐地站好队列。

在队列的最前方，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人。

他的全身都包裹在一副铠甲内。铠甲以纯白为底，边缘以金色镶嵌，无比华丽。这副铠甲穿在他的身上并不臃肿，反而是极具威严。

全身，唯独只有脸部没有盔甲遮蔽。

脸廓有着如同被刀锋削过一般的刚硬线条，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奇特的是，他的两只眼睛被一块红色的布条紧紧地缠绕住，布条的表面还有些奇异的金色纹路。

这就是末地兵团的大将官，同时也是最高统帅——吾獠。

“嘿，吾獠，你的准度不太行嘛。”

吾獠的身边，站着兵团的另一位大将官，绵萝。

她穿着大将官的制服。同样是白底金边，但与吾獠的战甲不同，那宽大的袖管和飞扬的服尾显得格外飘逸。

“呵。”面对绵萝略带挑衅的笑容，吾獠也笑道：“杂技还是你行。”

两人的对话轻描淡写，而后面的士官们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黎约的人类绝对想不到，那两支箭究竟是怎么能飞到城墙的！”一名士官一脸兴奋地对身边的同僚说道，“那两位大人居然只是使用魂力就能做到这种事情！”

“是啊！说实话，直到亲眼看到，才知道这两位的实力可比故事里写的要强太多了！”

“吾獠，你这家伙就是嘴硬，心里肯定不服。”绵萝挑了挑眉毛。

“我用得着跟你一般见识？”吾獠不屑地摆了摆手，随后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你给我搞清楚！这可不是什么玩耍，这是宣战！”

“宣就宣嘛！是你说要把箭射过去的啊。”绵萝歪着脑袋。

“这是我末地兵团的宣战信号！你身为大将官，连这个都不知道！？”吾獠语气愠怒。

“噢，我想起来了，但是你知道我不擅长带兵打仗啊，这些不都归你管吗？”

“你！哎……”面对绵萝，吾獠的怒火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

实在不堪忍受身旁的女人，他干脆转过身去，扫视了一眼窃窃私语的士官们。

“你们……”

吾獠的威势是压倒性的，他仅仅是开了个口，所有士官都不再说话，整个队伍都无比安静。

“开始整备部队吧。”

只有这一条简单的命令。

梨朵思来想去，不知道统帅大人在打什么算盘。当然，她也非常想知道，泽锋说过的“大杀器”到底是什么。

“对了，你有没有人看到心司大人？”一名走在身边的士官向她发问道，“我好像从昨晚就没见到过他了。”

“诶？”梨朵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