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着爷爷吃完饭,唠了一会儿家常,我拉着父亲出了病房。

“医生说只能保守治疗了吗?”

走廊上,我凝视着眼前男人的眼睛:“不需要手术吗?化疗之类的?”

相比里面,病房外面的温度要稍高一些。

不断有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推着小推车往返于各个房间。

不断有哭声、笑声、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护士站台上方的液晶屏幕正播放着今天的新闻联播——

“在桂圆省香草市,这座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登记的109万农户中,还有一部分是低收入家庭,香草市政府精准帮扶,带动低收入家庭……”

“每到傍晚,香草市的龙安村就变得热闹了起来,村里的村民在新建成的公园里跳舞、骑行、打球……”

“赶上这个好社会了,这不是越活越年轻,我们村的发展形势是步步高升,芝麻开花节节高……”

和屏幕上老爷爷声音混在一起的,是护士站台时不时响起的机械提示音——

“叮咚!2401号房需要换针。”

“叮咚!2431号房需要帮助。”

“……”

“就是保守治疗了。”

在我的注视下,父亲的眼神有些哀伤:“医生说是只能保守治疗,发现的太晚了。”

“其实早在半年前你爷爷他就说胸闷,但是问起来又不细说怎么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小感冒,我就没管了……”

“钱够吗?”

“啊?”

“我说……钱够吗?”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爷爷的病房:“不够我们看看能不能凑一点。”

“够的够的,前几天刚发现,住了几天医院做了点检查,其实也没花多少。”

父亲似乎有些意外我会提钱,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感慨道:“小雪你……你真的长大了,都这么高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父亲的个子和我差不多。

明明在记忆中……他很高大的。

可以背着我走过满是鱼虾的小河,可以抱着我去摘挂在高高树枝上的果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年都在干重活的关系,明明只有四十岁左右,他给我的感觉仿佛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爸,你也是。”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联系了吧。”

“是啊……十年了。”

长叹了一声,父亲犹豫了一下:“你在哪所大学读书?”

“香职……香草职业学院。”

我不解道:“妈妈没和你说吗?”

“她……”

父亲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这件事情:“她只和我说了你的手机号。”

“其它的什么也没说吗?”

“什么也没说。”

是嘛……

我想起了之前自己在病房里醒过来时,妈妈和奶奶说的那些话:

“小雪就是没什么朋友,她爸又去搞什么鉴定闹离婚……”

“我们陪她的时间太少太少了,这社会让人怎么过活哦……”

不难推断,即使嘴上没有说,妈妈也还是对爸爸十年前的突然离去抱着一丝埋怨的,她们甚至还认为我会跳河跟从小没有爸爸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才拒绝了眼前这个男人“过来看看爷爷”的请求。

这里我更加确信了“妈妈并没有背叛爸爸”的猜测。

要么是出生的那几天抱错了小孩,要么就是那份亲子鉴定结果出错了。

“爸。”

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当年的检测报告还在吗?”

“检查报告?”

父亲一脸不解:“什么检测报告?”

“那个亲子鉴定。”

“不在了。”

父亲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弄丢了。”

“当年医生真的没弄错吗?”

我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会不会是检测出错了,或者把我们的样本和别人弄混了?”

“没有,那时候……我们早上去的,医院没几个人,半个月后出结果的时候爸不信,让医生又做了一次……你不记得了吗?当时我们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医院。”

“哪家医院?可以说说吗?”

“立春市虹罡路的中医院。”

“立春市?”

我想了想:“那我是在哪家医院出生的?”

立春市和香草市相距120公里,是桂圆省少数几个一线城市之一,面积比香草市要小一些,坐动车就可以直达,路程1个小时都不到。

因为绿化覆盖率高,立春市又被称为“林城”或者“绿城”,而且不知道是哪个专家说的立春市风景优美空气质量全国第一,最适合居住,这几年那里的房价节节攀升,很快超过了桂圆省的首府香草市,吸引无数外地人前来打工买房,变成了典型的“低收入高消费”城市。

在地理上,从我小时候居住的那个小村子小城镇去立春市要比去香草市方便很多,所以爸爸到立春市做亲子鉴定倒也在情理之中。

“哪儿出生的?”

好像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我要问这个,父亲迟疑了一下:“县城的医院呗,灵海县,当时是村子里的赵大伯开三轮车送我们去的县城。”

县城医院?

“爸你好好回想一下。”

我快速组织好了语言:“当时医院里有没有别的……和我一样的即将出生的小孩子?存不存在抱错小孩之类的可能?”

“小雪你意思是抱错了?”

父亲被我说得有些混乱的样子:“等会儿……你等会儿,我想想……”

“好像……当时也没有要出生的小孩啊。”

大概是想了七八秒的样子,我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不会的,那时候大半夜的,凌晨四五点,医院里大夫都没有几个,值班的就两个人,后来还是那两个大夫把李院长喊来了,院长亲自给你妈妈接的生,那时候条件没这么好,县城医院产房就两三个,应该不存在抱错之类的。”

嗯……

我因为父亲的这几句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县城的医院,还是大半夜……

如果当时我真的是大半夜在一个小县城的小医院出生的话,那么确实可以排除抱错的可能。

首先小县城不像大城市那样有这么多人,也不大可能刚好出现在那个时间段临产的孕妇,一般小孩出生了之后没什么太大的问题3天左右就能抱回家了,就算真的在这三天时间又有一个新生儿降生,就那么两个宝宝医生还能弄错?

可是不应该啊,如果抱错的可能性不存在,那我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的鉴定结果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妈妈当时还真的出轨了?还是像妈妈说的,爸爸故意弄的假鉴定报告过来闹离婚?

故意闹离婚……现在他又回来找我是怎么回事?

“小雪,小雪你听我说。”

我还在想着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面前的父亲便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爸已经不在意这些事情了,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以后你就是爸的亲生闺女,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啊?”

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爸你……你花了十年时间来琢磨这个事情吗?”

“哪儿啊……”

父亲在走廊边边的一条长椅上“噗通”一声坐了下来,双手捂着头:“其实早在十年前离开你和你妈一个多月爸就后悔了,但是当时确实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又没脸这样回去,就寻思反正都到市里了,干脆在那边找个好点的工作,赚点钱再回去和你妈妈好好谈谈。”

“结果……我和你爷爷那时候被骗进传销了。”

“那时候爸和你爷爷睡在大街上,有人来问我们,说他们公司缺人要不要一起赚钱,我和你爷爷就去了,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就是让我们看产品,看一些视频,到后面我和你爷爷才发现不对,兜兜转转去了很远的地方,钱没了,手机也没了,等我和你爷爷在警方的帮助下回村子已经是快一年以后了。”

说到这里,父亲很是悲伤的样子:“那天你好像和奶奶在外面玩,不在家,你妈妈把我们赶出来了,给了我们一千块钱,说既然已经离婚了就别回来了,我和你爷爷就……就只能走了。”

“这几年,爸一直很内疚,觉得很对不起你……”

听到这里,我拿出了手机,点开了浏览器,输入了“桂圆传销”、“父子”、“天山村”、“2019”、“2020”等关键词,找到了相关的新闻。

《父子俩被骗传销近一年,终在民警的帮助下回到了家乡》

在这些新闻上,我看到了打了马赛克的父亲和爷爷的脸。

害,你们这都是什么事……

“爸这些年和你爷爷在这边租了个房子就这么住着,打些零工,我们知道你和妈妈也来了这边,但是一直拉不下脸去打她的电话,直到这几天你爷爷被诊断出了这个病……”

椅子上的父亲无奈道:“你妈妈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她什么都好,有时候就是倔,特别倔,她以为我弄了一份假的鉴定报告去污蔑她,一直都不肯原谅我……”

嗯……现在真实情况是什么还不好说。

父亲突然说不在意血缘关系想要好好过日子,让我一时间不太好判断真假。

按照一些电视剧狗血小说里的剧情,一般离婚多年的父亲突然回来说“我不在意你是不是亲生的”之类的话肯定都是发现了什么,比如查到我是某某家大小姐什么的,回来认关系会让他有利可图,但是闭昕雪本人的记忆又告诉我这个“爸爸”应该不是那种人,而且网上的新闻也证实了那几年父亲确实被骗去了传销,以妈妈的性格也很难原谅主动搞事情、主动要求离婚又突然回来的父亲。

“好吧。”

听着父亲把这十年发生的事情说完,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扬起了一个笑容。

“爸,我听你的,不想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然而,说这句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

【看来这件事只能自己去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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