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向着屋外望去,正见此时厢房门被再度打开,焦平匆匆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微微皱了皱眉,我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开口问道。

“夫人,胜了!”焦平一脸兴奋的神色,“刚刚城头传来消息,赵统领此番又是力挫鬼军,连斩数名厉鬼,逼得鬼潮又一次退下去了!”

“不过一次小胜而已,鬼潮未退,依旧在围着城,又有何值得如此兴奋?”我的语气平淡无波,没有带上太多的欣喜的情绪,反而隐隐有些斥责之意。“你身为家中亲卫,理当胜不骄矜,败不气馁,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如此小胜便喜形于色,将来如何统领兵马?”

“呃……”我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将焦平的热情给浇没了,不得不躬身连连谢罪。

“还有什么事情吗?”我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如果真的只是这般消息,就不经通传,冒冒失跑进来,那我今天回去后,只能去让赵全将他给换了。

“呃……呃……有的!”他大概是被我给打懵了,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赵统领着人通报,他稍作安排,马上就来拜见夫人。”

“嗯……”我略一点头,“这一晚上能够力保城门不失,赵德确实劳苦功高。”

视线在厢房内一扫,又抬眼看了看门外的院子,摇了摇头:“这儿环境不佳,不是见人的好地方,你速速去将吃食发完,等会儿随吾一同出门去迎接赵德。”

“是!”焦平赶紧退了下去。

我转头,吩咐孙灵和鲁达:“这儿的环境你们尽快发动人手打理,若有碍难,你们去和赵德说,就说是我吩咐的,他会帮着处理。等会儿‘烧刀子’到了,你们尽快给这些奋勇杀敌的壮士们用上,莫要害得他们伤了性命。”

两个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没奈何地应了——看上去对我的信心不是很足。

我倒是无所谓。我的话,他们哪怕打个折扣,但是只要用上了,日后他们自会看到好处。有时候经历过怀疑——确证的过程,反而比盲目信从效果更好。

将事情分派出去,做个甩手大掌柜的我出了厢房,那些拿到吃食的兵卒,能行动的,在张顺和李贵的带领下,纷纷聚拢过来,向我谢恩。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就是会来事儿。

我自然是表现出谦恭的态度,表示这不过是给这些为守城负伤的勇士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待得鬼潮退去后,必定会向府衙为他们请赏云云。

画完了大饼,我带着张顺和护卫出了门,往城墙下面走去。

远远的,我看见城墙那面,正在进行轮换,刚刚吃完了馒头腊肉的士兵们上城,换了一批兵卒下来休息,另外还有几辆牛车正拖着人往这边赶来。

那些兵卒一下城楼,就往我们马车那边涌去,幸好大车馒头带得多,应该还够,只是赵立他们怕是又要忙上一阵了。

和那群牛车上呻吟着的伤兵们擦肩而过,就在我们快走到自家马车那边的时候,从城楼上又下来了几个顶盔贯甲的军官。

都不用人开道,伴随着他们走过,原本拥挤的士兵们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看起来很有些气势。

看见这一幕,我停下了脚步。

而那几个军官很显然也看见了我,当先一人朝我这儿紧走两步,然后在离我数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向我抱拳躬身。

“小人赵德拜见夫人!刚刚城头战事紧急,小人未能及时迎接,还望夫人恕罪!”

我赶紧伸手虚扶:“赵统领又是说哪儿的话?今日守城辛苦了。若无赵统领及时领兵御敌。吾等此刻定然已遭浩劫。此番定北城若能得以保全,赵统领当居首功,又何罪之有?”

无论如何,在军中,主将的权威是一定要保住的。我不能因为他是赵家的家奴就可以摆架子,对他颐指气使,反而得好好给他面子,做出信赖他、给他撑腰的模样。

“也多亏了夫人犒赏及时,军心士气大振,此番才能如此快的建功。”

花花轿子抬人,这一位看着木讷刚直,马屁也拍得生硬,但是能做出态度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和他的几个下属一一见礼,其中就有王真,不过也不知道是吃了教训,还是心思变得深沉了,这一位此番并没有表现出了以往的嚣张跋扈,反而很沉默地站在一边。这不由得让我高看了他一眼。

“久闻夫人蕙质兰心,仁慈心善,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传闻。”

“下官听闻夫人一来,就去慰劳伤兵,真是大慈大悲……”

“就是就是,夫人真乃救苦救难……”

这些只会抡刀子砍人的糙汉,腹中半点文采皆无,口上也只会胡吹大气,这马屁都拍得如此不着调,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没见王真在旁边看起来都有些不忍卒睹的表情了吗?

不过我也不能真的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得一边在心里默念观世音菩萨我不是故意的,一边捏着鼻子和他们谦虚客套、

到了后来,这吹捧之词愈发离谱,我也只能强硬地转换了话题。

“赵统领辛苦抵御了这一夜,对此番突突如其来的鬼潮,可有什么看法?”

这个本是我随意扯了个借口,借此转移话题化解尴尬而已,本以为这一位在此糊弄两句,说些振奋人心的话也就罢了,却不料赵德听闻此言,却忽的变得沉默,脸色也不太好看。

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仿佛头顶上那厚厚地笼罩下来的乌云。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是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脸郑重地言道:“回夫人,关于此次鬼潮,小人确实有些想法。”

“此番鬼潮,确实有些蹊跷之处,与往年方志中所记载的颇有差别。其一,这领兵的鬼王,并非那只知掠食生灵之辈,而似颇有军略。无论是意图潜行夺城,亦或者是偷城不成后的强攻,都很有章法,并非胡乱为之;其二,这些鬼军们的甲胄装备俱全,许多也精通搏杀之法,俨然不似初初生之鬼;故而,小人认为,这其中或有隐情……”

果然,这世间并没有蠢人。我都能根据一些只鳞片爪判断出一些问题,更不用说赵德这种看起来还算靠谱,又是亲临战阵的领军之人了。只要对曾经的鬼潮有所了解,定然会生出疑问来。

听了他的疑问,我状似沉吟了片刻:“统领所言,确是有理。不过妾身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不若统领写个条文,交至府衙处,请同知大人和各位当家人决断如何?”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其中幕后藏着一些不知道的东西,那当然不能自己单独来挖,万一挖出个大家伙来,自己这小身板可担不起,还是大家一起来抗吧。

赵德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应了声是。

我装作没有看到,然后继续问:“统领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唔……”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还有一个不过是小人的猜想,没有确凿实证,不说也罢。”

“哦?”我倒是来了兴趣,“若是方便,统领不妨说说看。”

一般来说,这些在战场上打过滚的,都有些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直觉,但是说不得都还挺准的。

赵德见我确实感兴趣,也不隐瞒:“小人怀疑,眼前这些鬼军,很可能并非鬼潮的全部!”

“以发动此次鬼潮的鬼王们来看,并非毫无经验之辈,应该知晓攻城之法,在于围三阙一,尤其对于鬼军而言,隐蔽、奔袭乃是其所长,而此次却一直猛攻东、北二城,完全弃西、南二城不顾,故而小人有所担忧……”

“统领既然有所考虑,那必然不是担忧鬼军趁乱偷袭,是担心万一有人想出城逃跑,一头撞上吗?”我开口接上。

“……是!”赵德回答得有些沉闷。

这是劝诫,还是凑巧碰上?想到自己的备用方案,看着这位一脸的刚毅正气,我不禁心中有些发虚。

嗯,下意识的,我继续祭起了甩锅大法。

“统领此虑甚有道理,当及时知会同知,提醒各家,莫要误了身家性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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