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间十铺席的茶室，茶具繁杂多样，壁龛挂着《岚山冬景》，描绘技法徒有形似，显然是后人的临摹品。
陈亦双手放在膝上，与暗恋的对象面对面，有些局促不安。
“炭火和水送来了。”
推开纸拉门，女佣送来了炭火和热水，火盆燃起，茶室多了些暖意。
女佣离开茶室后，她开始点茶。
她的手法落落大方，一点不见怯场，陈亦仔细端详她的腰肢，没见到一丝一毫的颤动，是她全神贯注，力气集中在肩膀和手上的缘故。
点好的一杯茶，她亲手端到陈亦面前。
陈亦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茶碗。
一边品尝茶水，陈亦端详起喜欢已久的女生，漆黑的秀发盘成不知名的发髻，散着柔光，脸蛋娇嫩，一颗艳丽的美人痣点在眼角，眸子狭长，深处的清冷与发髻的柔和不搭。
她是市川家的姑娘，虽说在上代人的手里没落，但那份高贵端庄的气质很好的遗传下来，加上她性子清冷，更让她显得高不可攀起来。
千秋，市川千秋，她的名字，陈亦在心底念叨了不知多少次。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这次在茶室相会，不是陈亦主动邀约，他即没那么大胆，也不认为自己与千秋的关系好到那般田地，在此前，二人只是在图书馆偶尔碰面，闲聊几句的关系。
当然，图书馆所有的偶尔，都是少年的故意为之。
“只是一件小事，想单独谈谈。”千秋的语气轻描淡写，目光没落在陈亦身上，而是手上的茶具，她为自己点了杯茶。
“自己和千秋没发生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陈亦如此想着，可究竟是什么事呢，茶室沉闷，他感到一丝焦躁。
“什么事吗？”陈亦接着询问道。
千秋没有回答。
等待一会后，陈亦催促道：“跟我说说吧，既然你找我来，应该做好开口的准备了，说吧，小事要是不注重，等变成大事就迟了。”
一通话下来，陈亦忽然后悔了，“千秋说的事，是我故意在图书馆偶遇的事吗？那她找我来，应该是发现了。”想到这里，更想把刚才的话收回嘴里，咽进肚子。
“嗯。”千秋应了一声，却仍没有开口的打算。
怕说多错多，陈亦也不再开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千秋碗里茶水过半，她终于开口道：“你是在图书馆假装偶遇的，对么。”
陈亦没想到千秋第一句话直切正题，摇了摇头，在短暂的挣扎后，终究还是重重点下。
都被人发现了，这时还去狡辩，又有什么用。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与千秋成为陌生人罢了。
“一开始是真的偶遇，后面因为...怎么说...跟你待在一起挺有趣的，就假装偶遇了好几次。”道理虽然如此，只是陈亦还是忍不住狡辩几句，企图挽回某些缥缈的东西。
“撒谎。”千秋不留情的戳穿了。
陈亦彻彻底底的心凉了，强装阔达道：“你找我来是为了这件事吗？这样的话，以后我不在图书馆打扰你了。”
“不是这件事。”千秋放下茶碗，声音有些愠怒：“偶遇是真是假与我不相干。”
“不相干？”那什么会是想干的？那她要说的事是什么？
“我喜欢你。”
“我对你，是喜欢的。”
奇怪，她说这话时一板一眼，每个字咬得很紧，像是进行某些沉重的演讲，或是念叨仇人的名字。
陈亦被她这股气势压倒了。
回过神来，他听到屋外的雨声，透过纸窗，才发觉那稀疏小雨已下多时。
“我对你是喜欢的。”说第二遍时，千秋的语气有所缓和。
陈亦这时发现自己呆若木鸡的坐了好一会，茶碗落地发出乒乓声。
“什么？你说你......”
千秋不愿再说第三遍。
陈亦急忙把那几句重新回忆，话语从模糊到真切，又从真切转为模糊，确认自己不在梦中后，抬起头，看见千秋板着脸等待回音。
“我也喜欢，我...我喜欢你。”一瞬间，陈亦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脸颊滚烫。
千秋脸上陡然发白，缓了一会才泛起血色，那是隐隐的红晕。
“这就好。”她道。
“...嗯。”
“图书馆的事不必在意，我还是那个态度，与我无关。”
“我以后会注意点。”
“随你。”
谈到这里，千秋口吻轻松多了，竹筒倒豆子地交代道：“市川家虽没落了，可毕竟祖上阔绰过，还没到放下旧公家观念的田地，以后在校外，请尽量少同我交往，惹出些不愉快的传闻，家父知道后就不好办了。还有，若是成婚，你以后户口是要落在市川家的，这件事要先跟你说明白。”
“嗯，我能理解。”陈亦诧异于千秋早早把这些琐碎事节想得清清楚楚，并一一理顺。
“请别嫌啰嗦，”千秋那清冷的气质淡了些，“初恋这件小事，我是第一次。”
“我明白的。”陈亦柔声道：“我也是第一次。”
“别撒谎。”
“没有的。”
“有些浪荡子在女人身上早早得到经验，即使是初恋，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亦没有想歪，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男人在女人前熟练的花言巧语，迷惑女人心思，或许在这位市川千金的心里，这样的男人即便是初恋，也是不纯洁的。
千秋从茶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盒子，里面是一串银色项链，吊着一个满是细花纹的立方体，十分小巧。
“戴上。”她的口吻不容置疑，陈亦有些惊讶，没有推脱的戴上了。
“谢谢，你送我这个。”
“好好戴着就是。”
“嗯。”不用千秋多说什么，陈亦当然会一直珍惜这吊坠。
屋外的雨停了，天空放晴，冬日的云彩飘荡，几日后会有小雪，细雪纷飞的景色会与《岚山冬景》的真品相当吧。
“我是丙午年出生的女人。”千秋为陈亦盛满了茶水。
陈亦没有在意，时而眺望窗外，时而端详她的容颜，微微笑了。
初恋这件小事，谁不是第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