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怔了片刻,我才反应了过来,对着那汉子宽慰道:“如今定北城依旧安全,多亏了各位的牺牲。想必各位上官都看在眼里。待此次事了,府衙内定然会不吝赏赐,该有的抚恤也不会短了的。”

“嘿,抚恤?赏赐?”这粗汉冷笑了两声,然后扭头又看了看那些护卫捧着的馒头和腊肉,一脸的不屑;“像贵人这般善心、和气,又肯体恤咱们的,真是少之又少。依俺李贵看,在咱们定北城,大概能排第二位。”

“李贵!你胡扯些什么呢!”旁边的小吏孙灵猛地喝道。

这听上去像是呵斥,可是听在我的耳朵里,更像是维护更多一些。

我却伸出手摆了摆,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笑着问道:“只能排第二位?那第一是哪位?赵二公子吗?”

“赵二公子那是响当当的好汉,武艺好,带兵也带得好,俺佩服得紧,可是操练得也凶,和和气善心可搭不上边。”李贵立马摇头,“俺说的是赵二公子的夫人,听说那夫人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连二公子都佩服,还长得是个天仙样的,和二公子般配得紧,自然得是第一位的。”

呃……听听,这个马屁拍得才叫高明!

无招胜有招,比那焦平的段位高得太多了!

脸上微热,扫视了一圈,只见几个护卫都板着一张脸,一看就是在憋着笑。那叫孙灵的吏员,脸上也仿佛松了一口气。

回头又看向这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汉子,我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见过赵二公子的夫人吗?”

“自然没那个福气见过。”李贵似乎有些遗憾。

“那你怎么知道她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

“大伙儿都这么说啊,听说连赵二公子都这么说,那定然假不了。”这粗汉一脸地理所当然,“前些日子王狗子那厮搭上了立地小鬼的门路,见了夫人一面,也没帮上什么忙,回来后却得意得跟个什么似的。呸!”

说到最后,这糙汉子还啐了一口,不忿之色尽显。

焦平踏前一步,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我拦住了:“好了,第二就第二吧。妾身也打扰的太久了,焦平,你和张顺,还有孙管事,将那些吃食给大伙儿分了吧,别等得冷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我转头看向那个一直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大牛”,打算再去看看他的弟弟和兄弟。

就在这时,只听“啊”的一声惨嚎声,突然从旁边门窗紧闭的厢房里面传来,将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院子中再度恢复了平静。

我们面面相觑,孙灵似乎想说些什么,那“大牛”却再也按捺不住,喊了一声“猪头”,也顾不得和我说一声,便往厢房里面冲去。

“那里面是?”我侧头,向孙灵投出探寻的神色。

“是鲁大夫在给受伤的兵卒缝着肚皮,”孙灵瞥了一眼那厢房,苦笑道,“不过手段粗鲁了些。”

“缝肚皮?”这个古怪的词让我的好奇心顿时升了起来,对着他们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继续,我进去看看。”

说罢,不待孙灵伸手来拦。我便跟着走了过去。

厢房里面生着火炉,比外面暖和了许多,同时血腥味也浓厚了许多,直冲鼻子,让人不禁产生一些作呕的感觉。

我屏住了呼吸,控制住气血,平复下了有些翻江倒海的胃脏,然后缓缓地、轻轻地吸气,吐气,如此这般呼吸了数次,感觉才稍微好了些。

地面上、桌面上,遍布着斑斑点点点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呈现不祥的暗红色,有些还未干透,鲜红得刺眼,看上去很是瘆得慌。

屋子的角落上,一个火炉正不断地散发着强烈的热力,几件烙铁一样的玩意儿在里面搁着,被火焰烧得通红,放出刺眼的光芒,

这样的场景,不像是医生治疗伤患的场所,反倒更像是一个屠宰场,或是一间刑讯室。

倘若再加上房中那位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一脸凶样的中年壮汉,如果不是那孙灵事先提醒,我简直就要认为这就是一个屠宰场了。

此时此刻,那壮汉“医生”正满脸不耐烦地和大牛解释:“那**的药性实在太弱了,我肠子缝了一大半,眼见着就要收尾了,你这兄弟忽然转醒过来,我没奈何地,只好让他再睡上一会儿了。”

嗯,看他手边放着的那根粗木棒子,这“物理麻醉”的方法确实简单粗暴。看上去他对于这一手十分有经验,也已经非常熟练了。

“能不能活下来?这我哪知道?我早就和你说了,反正将肠子缝起来了,等会儿放进去,再将肚皮缝上,若是不泄气,只要顶过邪气入体那一关,自然就能活下来。若是泄了气,那神仙也救不回来!”

“会不会泄气?这俺哪儿知道?管你怎么缝,十个当中总有三五个泄气的,剩下的还有三五个挺不过邪气入体那一关……”

“可否用鸡血涂抹在缝合处,待其凝固,以防气泄?”听着大牛和这像屠夫胜过像大夫的大夫的对话,我不禁在旁边插了嘴。

“哪儿来的无知愚妇……”那大夫眼看着是个没耐心的燥性子,听见有人打断他的话,开口便骂,骂到一半,却忽然醒悟,“妙啊!这么简单的法子俺怎么没想到?”

当下也顾不得搭理我,也不去寻找鸡血,直接扯过那伤患的手,用那血淋淋的刀子在手指上一割,放出些鲜血,就往那缝合好的伤口抹上。

过得片刻,这大夫将肠子塞了回去,用粗大的手指拈过针线,飞针走线,将那破开的肚皮缝了起来。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那缝合的速度也很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已经缝好了。虽然针脚丑陋了些,但是却意外的结实。

我就在一旁看着,整个手术的过程,没有消毒,没有清洗,这等操作,让我心中直咋舌头——这样的伤势处理,伤兵若是能够活下来,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还得有着这寒冬腊月的,伤口不易化脓生蛆的天时加持才行。

缝完最后一针,用那锈迹斑斑的剪刀剪断线头,这个时候,那大夫才转过身来看我。

然后,大概是看到了我的服饰打扮并不一般,愣了愣,又看了看我的头上,踌躇了片刻,才有些心虚地小心问道:“不知夫人是……”

这位看起来粗鲁,但是也是有些文化的,知道我头上挽的髻子是妇人的发式。

那叫孙灵的吏员这个时候也赶了进来,一边对着那大夫使着眼色,一边喝道:“鲁达,休得无礼!还不赶快见过李夫人?”

“见过李夫人……”名唤鲁达的大夫心思转得也快,虽然一脸的茫然,但也不妨碍他弯腰行礼。

只是如果把手中的剪刀和线头放下来就更好了……

“不必多礼。”我点了点头,对这些细节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不过是对鲁大夫的医术有些好奇,故而不请自入,若是有所打扰,还望海涵。”

“不打扰,不打扰……”鲁达连连摆手。

这个时候,孙灵插话进来,算是给他解释了我的身份:“这位是赵二公子的夫人,听闻城头上战事紧急,特地前来犒赏的。”

“啊,原来是二公子夫人……”鲁达恍然大悟,然后脸上却是一脸地憋闷,看上去有什么想问的,却又大概是碍于我的身份,不敢开口。

“鲁大夫可是有什么想问的?”见他几番欲言又止,我不禁来了兴趣,自己先开了口。

这鲁达微作踌躇,然后咬了咬牙,还是问道:“不知夫人所谓用鸡血涂抹,是灵机一动,还是从书中所得?”

我略一思考,便知道他的意思——这创口的缝合、封闭之术,乃是很高明的技巧,而我所言的用鸡血涂抹,虽然听着简单,但无论是周边的物什,还是环境,都和“鸡”搭不到边,不太可能是临时想出来的,若是说用人血,倒还差不多。因此,倒是有可能是从书中看来的。

“妾身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应该是幼年时候从某本医书上看来的。”我并没有将这个点子揽在自己身上的意思。

“小人斗胆,不知可否借阅一番?”那鲁达看起来很是急切的模样。

“那书是妾身年幼时候随意翻阅的,本就无甚记忆,兼且家中搬迁,已是不知去向。”那是前世看得,如今我上哪儿找去?只得很抱歉地拒绝了,“不过家中倒是藏有数本关内的方脉和方剂著述,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小人专精的是金疡科,那大小方脉从未学过,无论号脉还是开方,都几乎一无所知,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鲁达闻得无法借书,一脸的失魂落魄。

我倒真的有些不解:“观先生缝合的手法精熟,应该也算是有传承的,怎得会不通大小方脉?”

这年头,各家医学都是自关内传出来的,传承自有法度,虽各有专精,一十三科不会尽皆通晓,但是尽可能都会有所涉猎,而大小方脉乃是基础中的基础,可以说有学艺不精的,但怎么会有没有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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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段关于古代腹部手术的记载

隋 《诸病源候论·金创肠断候》

夫金疮肠断者,视病深浅,各有死生。肠一头见者,不可连也。若腹痛短气,不得饮食者,大肠一日半死,小肠三日死。肠两头见者,可速续之。先以针缕如法,连续断肠,便取鸡血涂其际,勿令气泄,即推内之。肠但出不断者,当作大麦粥,取其汁,持洗肠,以水渍内之。当作研米粥饮之。二十余日,稍作强糜食之,百日后乃可进饭耳。饱食者,令人肠痛决漏。常服钱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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