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一个小吏匆匆走了过来,看见我,直接俯身行礼:“下吏孙灵,见过李夫人。”

唔,总算来了一个知道我姓氏的了。

我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妾身是来犒劳这些为守城负伤的勇士的,只是冒昧前来,唯恐打扰他们休息,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那吏员抬起身,看上去颇有些为难:“……回夫人,夫人能来看他们,乃是幸事。只是这院中狭小,环境颇为腌臜,甚不雅观,恐怕会污了夫人的眼。不若让小人代为……”

“不了,些许污秽,比起这些勇士的牺牲来,又算得了什么?”我摇了摇头,“若只是如此,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这……”那吏员依然有些犹豫。

一个护卫走上前去,颇有些恼怒:“你这小吏好不晓事,我家夫人特意来犒劳伤员的,你在这儿推三阻四的,究竟有何打算?莫非里面藏着什么?”

这位我记得不是赵家的家生子,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从自家带过来的仆役的后人。大概是没上过几次战场的,因此不明白伤兵营真实的情况——我如此想着,这位大概是看着赵立眼热,试图在我面前表现一二,可惜话说得不好听,徒然暴露了自己的见识浅薄。

不过我没有开口阻拦——本来就是要进去刷存在感的,哪怕知道里面大概是个什么样子,我也不会退缩的,想来那副景象,前世的电视电影里面见得多了,心理准备也有,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果然,这般话一出口,那吏员再也没敢阻拦,只能侧开身子,将我们迎了进去。

一进院子,一股血腥之气便扑鼻而来。几间厢房大门紧闭,院子两旁草草地搭起了几座茅草窝棚,地面上用干草铺了厚厚的一层,几十个伤兵或坐或躺在上面。大多数是胳膊或者腿上受了伤,只是用粗布草草地包了包,暗红色的血迹顺着布料洇了出来,又被寒风给吹得冻上了,变得硬邦邦的。

窝棚里面的稻草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这些大头兵也不在乎。那些伤势不重的,聚在了一块在聊天,其中几个精神地,甚至还吧嗒吧嗒抽着烟锅,一边大声叫骂,一边胡吹大气。

几个窝棚里面单独躺着的,伤势看上去比较重,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发出阵阵呻吟,却没人去在意他们的死活,有那么一两个眼见着屎尿都糊在了身上,散发出一股骚臭的味道。

其他两个护卫还算好,那个刚刚训斥那位吏员的护卫脸色却变了,悄悄地朝我的脸上瞄来。

我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被惊吓到的模样,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之色,只是在脸上露出了一点悲悯和伤感之色。

怎么说呢,这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了。毕竟是冬日时节,天寒地冻的,战斗又是刚刚才发生了一夜,自然不会有什么伤口化脓生蛆,恶臭遍地,污水横流的场面发生。

而且伤员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细细想想也是,整个守城的兵丁加上征兆的家丁也不过两三千号人,倘若这个时候这儿已经躺了几百个,那仗还要不要继续打了?

我注意到,旁边的小吏也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我,见我流露出的表情,脸上却居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这让我的心中略略有些至少诧异,看来,这一位的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我可是很清楚,他刚刚带我进来,大概是存了几分想看我的好戏的意思,只是可惜,我没有如同他想的那样。

既然没得好戏看了,他便转过头,便在前面紧走两步,高声喝到:“起来!起来!有贵人来了!”

“贵人?什么鸟贵人?关咱们什么事儿?老子背上受伤了,起不来!”

院子尽头的窝棚里面,一个背上开了一道大口子,正面朝里面的大汉猛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豪气干云地嘟囔着:“这定北城,除了赵二公子,老子哪个来了也不站!”

“这个贵人,那个贵人的,上次那个王什么来着,也说自己是贵人,说是要带着咱们去打马匪,给个大富贵,结果反手就叫人家给埋伏了,若不是赵二公子带人在后面跟着,一个冲锋便把那匪头儿脑袋给摘了,老子怕是早变成肥料了。”

“你不要命了?那个可是王真,王家二公子!”旁边有人小声地提醒。

这个汉子脖子一梗,面上不屑一顾,声音却小了不少:“我怕什么?他会到这儿……”

“喂!小声点儿,真来贵人了!看上去是个娘们儿,长得可真好看……”

“能有多好看?有赵二公子的夫人好看?我听说啊,那可是美如天仙……”

我隔得远远的,看着坐在院子那头的粗汉一边胡吹大气一边转过头来——灵敏的五感就是这个好,哪怕隔得远,啥悄悄话都能听得见。

“乖乖,真好看,比那怡红楼里的小丹霞都好看上百倍!”那汉子一边眼睛发直地看着这边,一边流着哈喇子。

让我颇有些恼怒——这该死的灵敏五感,将那汉子的痴呆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稍稍一动,我扫视了一圈,然后指了指这个粗汉,和吏员说道:“你去把那个壮士请过来,妾身想问些事情。”

吏员皱了皱眉,但是有了前次的经验,他也没有劝阻,走了过去,唤着那人:“李贵,过来,贵人要见你!”

那汉子完全没了刚刚胡吹大气时候的模样,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着,一边扶着后背,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歪着身子行了个很不标准的礼:“小人见过贵人。”

“壮士身上有伤,不用多礼!”我赶紧摆手,免了他的礼节,正要说话,却听旁边刚刚拍错马屁的护卫口气不善地抢着开口:“你这伤势,怎么会在背上?”

这一位怕是昨晚喝酒喝昏头了吧?

我瞟了他一眼——前面拍马屁拍错了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抢我的话,这是想表现想得发了疯,还是觉得我性子好,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小节?

嗯,其实平时我还真不介意,但是这位连着出这种低级的错,那可就有些显眼了。

不过我没有当场训斥他,我也想听听这汉子的解释。

果然,听到这近乎指责他“逃兵”的质疑,这汉子当场就暴跳如雷:“你这贼厮是什么意思?老子昨天夜里巡逻城头,被那鬼兵从后面偷袭,还当场砍死了三个,那边老王,朱四都看见了,背上有点伤怎么了?倒是你,这副白嫩的模样,怕是连鸡都没杀过,靠卖**混上来的吧?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你……”那护卫一张白脸涨得血红,气急败坏,若不是手中还拎着包子,怕是就要去摸刀子了。

“焦平!退下!”

看了看周围,一个个都在看好戏,没人出来反驳,知道这个汉子说得大概都是真的,我一声呵斥,制止了这个不开眼的护卫。

然后面对着那个汉子,微微欠了欠身:“护卫无状,是妾身管教不严,妾身代他向壮士赔个不是,还望壮士不要计较。”

我的身段放得低,那汉子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头,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不不不,俺的话太粗鲁了,其实刚刚俺也是气得很了,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贵人您不要……”

“刚刚听壮士说,壮士是受到了那阴鬼的偷袭,不知可否说说详情?妾身对那鬼潮也是好奇得很。”我没兴趣听他的解释,打断了他的话。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那些鬼兵狡猾得紧,身子又轻,趁着黑偷偷抹上来,根本没什么声音,咱们一不留神也瞧不见。它们那时候就跟在咱们后面,还想一个个地捅刀子。若不是赵统领发下来的那符纸突然烧了起来,咱们怕是都得给交代在那儿。就是这般,赵四也被捅了个透心凉,当场就断了气,猪头现在还躺在厢房里面,给大夫缝着肚子呢。”说道这儿,哪怕是这个汉子,也不禁面色有些黯然。

我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并非是因为这些士兵死伤,而是因为鬼兵的行为模式。

按照常理来说,初生的鬼兵们,往往都是懵懵懂懂的,跟随着鬼王行事,除了一些厮杀和渴求生命的本能,其余的能力几乎一概都无。

能够这般跟在士兵后面,试图敲闷棍捅黑刀的行为,都是鬼兵中的精锐,哪怕没有进化出自我的意识,也离这一步差不了多远了——这些可都得是杀戮了许多人之后才能获得的。

也就是说,原本只是猜测的,如今已经可以完全证实——这些鬼兵,确实都是曾经在北荒肆虐过的那些,在经过了漫长的沉睡后,又重新被唤醒了起来。

那,这到底是哪一方唤醒的?这其中的幕后黑手……是那一位?

赵家的先祖不惜耗费法力托梦,意图让我剿灭异闻司的触手,是否也有着这一方面的考虑?

这汉子的短短三两句话,便带起了许许多多无端的猜测,让我的心中一时间翻起了不小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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