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起来吧,莫要耽搁休息,误了战事!”

我在人群中温言安抚了好几次,又让着护卫们帮忙,总算让这帮丘八三三两两地站了起来,但却依然都围在周边,不肯离开。

这军中的秩序,一下子没了影子。

头顶上战鼓隆隆,喊杀阵阵,赵德一直没有下来,我也不好破坏了自己的形象,只能让几个护卫看着三辆马车,剩下的人在周围支撑起了一个圈子,将他们拦在外围,不让靠得太近。

最后还是赵立发了威,大声喝骂着,手脚并用,连打带踹,将这群士兵赶开了些:“一群狗杂种,夫人要犒劳军中,你们一个个围在这里堵着路作甚?想要造反?”

“是立地小鬼!”

“哪个哪个?”

“黑面阎王跟前的那个立地小鬼!”

“这个恶鬼怎么搭上夫人了?”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认出了赵立,纷纷小声叫嚷着他的诨号,然后乖乖地一个个往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

“立地小鬼?”我没急着离开,反而继续站在那儿,微笑着看了眼赵立,“你这个诨号倒也有趣,看起来挺唬人的。”

赵立大窘,恨恨地骂道:“夫人明见,都是这帮狗杀才乱叫,回头非得挨上上一揍才能安分。”

我见他不肯说,便转头看向刚刚那个嚷出我名字的小头领:“你说说,赵立这个诨名是怎么来的?那个黑面阎王是哪个?是相公吗?”

“不不不,二公子对小的们是极好的,从来不克扣军饷,有困难的还时常接济一二,有空还肯指点我们武艺,小的们都是感恩的,怎么可能起这么个诨号?”那小头目看上去相当惶恐,连连摆手。

“那是哪个?”

小头目支支吾吾地,看了看一脸恶相的赵立,又看了看笑吟吟地盯着他的我,最后一咬牙,一闭眼:“回夫人的话,那黑面阎王说的是忠爷。忠爷负责操练咱们,向来抓得严,稍微有些躲懒便要吃上一顿鞭子,挨几下军棍,而且向来六亲不认,即便是平日里交好的,该吃罚照样得吃,下面小的们便给他起了这么个诨名。这位立爷就是常常跟着忠爷,名字又有个立字……”

“哦,所以便唤作阎王跟前的小鬼是吧?看来是挺遭人恨的。”我瞟了眼赵立,见他刚刚还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头目,见我看了过去,立刻便换了脸色,做出一副谄媚的模样。

这货变脸变得还挺快的,也真是个奇葩,亏得居然能跟赵忠那个愣性子后面干活。

得了,还是给他说两句好话吧。

我转过头,声音抬高,对着那头目和周围的士兵言道:“不过诨号起了就起了,平日里私底下说笑,抱怨两句也无妨。可是如今上了战场,你们念着他们的好了没?”

“平日里多流些汗,多吃些鞭子,总好过上了战阵吃刀子流血,你们说是不是?若是赵忠那个阎王和这位‘小鬼’不那么狠地操练你们,和关内那些少爷兵们一般日日放羊,平日里轻松是轻松了,可你们今日对着这鬼潮,可还能顶得下来吗?”

“你们的妻子儿女可还这么放心地将城池交给你们,相信你们能护得他们周全?”

周围“嗡”地一下议论开了。

那小头目砸吧了几下嘴巴:“夫人的见识就是高,难怪他们总说二公子常常赞夫人的学识。咱们这些大老粗就想不到这一层,还真的是错怪了忠爷和这立地……嗯,立爷了。”

一边念叨着,然后忽然醒觉过来,偷眼看了看我和赵立,见我没有什么反应,连忙弯腰,给赵立唱了个喏:“咱们还是得多谢忠爷和立爷的活命之恩……”

他的身后,还有周围一圈,大半人没听到刚刚我们在说什么,但是不妨碍他们有样学样,跟着一起鞠躬唱喏:“多谢忠爷和立爷活命之恩!”

这倒把赵立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好在这货脸皮厚,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挺胸腆肚,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正在这时,城头上大概发现了这儿聚集的人群,一个哨官匆匆跑了下来。

“不好好休息,恢复气力,随时准备上城顶着,都聚在这儿干什么?想吃鞭子吗?”

他一边大声呵斥着,一边虚抽着鞭子,试图赶开人。

然后就看见了正拼命朝他使着眼色的赵立,接着发现了我的存在。

“啊,是夫人来了!”他赶忙丢下鞭子,过来行礼。

我稍稍辨认了一下,这位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上次跟着赵立一起过来见面的那几个小军头之一。

“怎么,现如今城头上吃紧吗?”我向他问道。

“还成,兄弟们都很卖力,那些鬼东西一时半会儿还上不了城头,”队率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统领大人正在上面看着,小人这就去请他……”

“不必了,你去和他说一声,就说我这儿不打紧,只是给大伙儿送点吃食,顺便在下面看看,让他安心在城头上守着城墙,等打退了这波鬼潮再说。”我打断了他的话,吩咐道。

自己前来劳军,自然是为了拉拢人心,另一个附带的,便是在这些人心中立下人设,自然得每一个细节都得考虑到,可千万不能小看了这群看上去没什么文化的下里巴人。

就连伟人都曾经说过,卑贱者最聪明,反而高贵者,往往是愚蠢之辈,我自然不会疏忽大意。

“……是!”那队率还想犹豫,赵立在旁边悄悄踢了一脚,便醒悟过来,立刻答应了。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我又扫了一眼周围,见差不多已经稳定了下来,便回头做了个手势,在后面守着马车的几位,一把将车上盖着的油布揭开。

车上那一只只大而饱满的白面馒头顿时露了出来,不断地散发出腾腾的热气,混合着腊肉的香气,向周围弥散,瞬间便让那些士兵们精神了不少。很显然的,这些食物把这些已经劳累了一夜的士兵们的馋虫给勾了起来。

不仅是他们,就连在后面那些拎着皮鞭监督民夫的士兵们,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看过来。

至于那些饥肠辘辘的民夫,更是一边搬着重物,一边大口嗅着香气,口中都流出了哈喇子。

我抬高声音,对着周围笑着说道:“各位辛苦一夜,怕各位来不及做饭,饿着肚子,特意让府中现做的。一个个排好队列,按照行伍过来领,每个人都有份,吃饱了好继续消灭那些恶鬼。让这些鬼东西见识见识咱们关外好汉的力量!”

“哄!”

周围的士气一下又热烈了几分。

“你叫……”我转头看着那个小头目。

“小人张顺,在二公子麾下做个队率。”小头目胸口一挺,立马自报家门。

“嗯,就你了,你领着他们在这儿排队,”我点了这个幸运儿的差,然后又对赵立说道,“你这个立地小鬼看来有点儿威信,训起人来大概是一把好手,便让你在这儿维持着秩序,不要乱起来。”

“是!”这个是那个叫张顺的。

赵立就多了两句废话:“是,小人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夫人的信任!”

“嗯,去吧!”我点点头,然后又对周围的士兵喊道:“都散了,都散了,都去排队领馒头去,还有新鲜的腊肉,按照顺序,一个个来,不要放着凉了!”

“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

“……”

赵立和张顺带头,下面乱糟糟的一片谢恩、赞美之声。

伴随着张顺声嘶力竭的喝骂,还有赵立领着一帮护卫们拿着棍子连打带踢,那群兵卒总算排起了长队,一个个乖觉地走到马车前,从护卫手中去领自己的那份馒头和腊肉。

看着排得还算整齐的队伍,我心中暗自点了点头——虽然也就和前世的中学生的队列类似,但是这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了许多,看来平日里赵峰和赵忠几个没少下功夫。

别看后世那些所谓的各种“军阵”被人嘲笑,那些纸上谈兵的一个个说起随机应变、兵无常势来头头是道,其实在古典的冷兵器时代,“步兵列阵”乃是军队级别对抗的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正规手段。

而能够更快地列阵、根据地形、战斗形势更好更快地变阵,更是一支军队能够生存的有力保证。

前世的时代,列成阵势的大怂军队,哪怕是辽金乃至蒙古,都不敢轻易与之作战,非得想法子拖垮拖瘦,或者等泄了士气,阵势散乱了,才会抓住机会一鼓而下。

这个时代也是如此,那些如同身披重甲人形猛兽一般的世家将领,也只能依靠着密集阵形和连绵不绝的箭雨才能抵挡,对于阵势的讲究只会更加重要。

能把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训练得规规矩矩,能够和前世练了十几年排队的中学生相比,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窥一斑可见全豹,这支厢军的力量,怕是并于并不比那些普通的战兵营中的士兵弱上多少。

如此看来,决定拉拢这支军队的军心,确实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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