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时候,说话和说太多话都不合时机。

班花的这番话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水浪,很快就被同学们再聚首后聊不完的话题淹没了,苏牧找了个借口,说是想上厕所,起身,就先离开了这个喧嚣的房间。

走到厕所的边上洗手台前,他抬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和别的人都一样,有些衰老纹,但总感觉时光这个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似乎是自己欠下的事情一样,时光来惩罚自己,用一生的时间去等一个人,直到最后衰老死去。

愣了愣,他才觉得有些好笑,这都是自己的决定不是吗,怎么能把这问题抛给时光。

打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水,打在自己脸上,凉意瞬间顺着脸庞直涌大脑,连带着情绪也清明了几分。

似乎是有点尿意了,苏牧转身走进厕所。

回到宴席的时候,菜已经上好了,不过同学们都没有动餐的意思,似乎都在等他。

他看到愣了下,随后笑道:“大家吃啊,别管我。”

说完后他举杯说:“聊表歉意,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白酒入喉,带起辛辣的感觉,不过他喝酒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快就压制下酒液,在同学们身边坐了下来。

所有人都到齐了,这个时候班长起身拿起一杯酒,打开了宴席的开始按钮。

苏牧看着同学们,不知不觉思绪纷飞,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的时代......

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手,他醒悟过来,有些迷茫的看着同学们。

有个同学问他:“苏牧,你真不够意思啊!咱们全班结婚几乎都去了,就你一个连结婚的时期都不说。算了,婚礼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对了,苏牧。你孩子多大了?”

苏牧失笑,摇了摇头回道:“我婚都没结,哪来的孩子。”

宴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惊诧的看向他:“难道你还在等那个人?”

甚至就连班花的表情都是匪夷所思的。

她认为再怎么样,都四十六岁了,不为自己为了家庭也应该结婚了才对吧。

苏牧闻言沉默了,死去的父母在自己眼前说过的话在眼前历历在目,“小牧,我们真的不奢求别的了,结婚要个孩子吧。”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有些挣扎的轻声说:“对,还在等。”

这个“对”字,他说的很重。

这个时候好兄弟问他:“牧啊!难道你真的就非她不可吗?”

因为自身和家庭的缘故,他和苏牧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往了,所以并不知道他的事情。

但是联系一直都在。

苏牧抬起头笑着说:“当初那么漂亮的班花追我我都没同意,所以肯定是非她不可啊。”

虽然他是笑着说的这话,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说出这话时候眼中有些挣扎,但这挣扎到底是不是对班花的,就只有三人知道了。

宴席散去,同学们互相告别,然后上了各自的车,让代驾送他们回家。

苏牧在宴席散去后就独自一人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就连好兄弟和一直在注视着他的班花都不知道。

再次走过河边小道,父母和蔼的面孔在眼前闪烁而过,不知怎么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开始往下流淌。

苏牧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此时哭的就像一个小孩子,蹲在地上无助极了。

此时星空闪烁,悠悠的晚风带着思念朝着远方飞去,无影无踪。

时间又过了两年,苏牧在人民教师这一条路途上已经到头了,没有可能在往上冲了。

在职场中,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热情似火充满朝气的青年,过了那个年纪的他没有了向上拼搏的心,争不过那些年轻人和一心不死,仍旧希望朝上走的人了。

平淡的生活真的人生最大的敌人,它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由内而外的想法。

时间再过了三年,苏牧和好兄弟再次聚在一起,喝酒畅饮。

他们没有选择在酒吧喝酒,而是选择在苏牧的家里喝酒。

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需要举杯的觥筹交错和酒吧的灯红酒绿,人生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什么迷茫的,什么不明白的,似乎都已经看透了,看明白了。

人生和生活这条大船啊,一直都在向前行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礁而沉。

两瓶白酒下肚,苏牧和好兄弟都已经酒劲上头,满脸通红。

好兄弟说:“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就连喝酒,都不行了。”

苏牧说:“是啊。但是,这就是生活啊,这就是人生。”

好兄弟说:“屁的生活,这他妈不就是平淡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吗?人生的百味,在生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苏牧说:“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呢?”

好兄弟摆了摆手:“二十多年了,我和我老婆结婚也有二十多年了,娘家人老是对我不满意,说这说那的,为了老婆,我忍了。但是,孩子要上的补习班的,要上的各种兴趣班,每天回来都能听到他的咒骂声......”

苏牧失笑:“这不是正常的吗?就好像我们当初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父母要求我们我们不也这样的吗?”

好兄弟拿起白酒再满一杯,“这不一样啊,只有为人父母才能真的知道钱这个东西不好挣,这里要花钱,那里也要花钱,晚上的时候看着妻子平静中带着失望的眼神,看着她翻着账本计算着日后的钱该怎么算,我就想哭啊。”

幼儿园一个月下来就要几千块钱,辅导班也是,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孩子成绩很优异。跟他提出想要出国,一年下来又是好几十万,好兄弟看着孩子那成绩单和期待的目光,沉默不言,回到房间中开始不停的抽着烟。

他真的不愿意跟孩子承认说自己承受不起了,所以这些年来他都快要崩溃了。

苏牧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把酒倒上,“干。”

好兄弟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牧啊!你知道吗。孩子真的很争气,学习上面比我当初好多了,所以啊,我要尽力为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环境。”

“只是,孩子和我们当初一样,桀骜不驯......”

当初好兄弟家孩子填志愿的时候,他跟孩子说一定要填一个好找工作的志愿,这样以后出社会了才好混下去。

但孩子没听,自顾自的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志愿。

是啊,从始至终孩子和父母之间就有着一道天堑一样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孩子看着窝囊的父亲毫不留情的刺了最后一刀:“我不想活的像你一样。”

“呵呵...呵呵呵......”好兄弟端着酒苦涩的笑了,“孩子他工作后开始慢慢理解我的苦衷了,但是啊,但是,我有多想要告诉他,不要向生活妥协,不要向世界妥协,最重要的是,坚持本心不要向自己妥协啊!但是,我有这个资格吗?没有。”

说着说着,好兄弟的眼眶就红了,涌上来的泪水模糊了世界,好兄弟看着模糊的苏牧说:“这酒真特么辣啊。”

苏牧拿起酒杯沉闷的喝着酒,他没有孩子,体会不到好兄弟的难处,所以他不做任何建议。

两人就这样喝酒,添酒,过了很久后,好兄弟忽然有些哽咽的说:“牧啊!其实我真的好羡慕你,你知道吗。你一直以来都是孑然一身,从未对着任何事情妥协你心中所坚持的那个她。”

苏牧苦涩的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妥协呢?好兄弟,我有好几次都差点妥协了,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最后的那一点人生。所以也就过去了。”

好兄弟摇摇头,“牧,如果那个她最后到你快要死了还是没有等到呢?你会怎么办?”

苏牧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就......再等一辈子。”

好兄弟愣了下,哈哈大笑:“不愧是你。”

“来!再干!”

时间再过了几十年,如今的苏牧已经八十一岁了,在昨天的时候,他接到了好兄弟孩子的电话,说是好兄弟病重了。

苏牧连夜走到好兄弟的病床前,看着他罩着氧气罩,心绪有些复杂。

好兄弟拉下氧气罩,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说:“你来了,牧。”

“嗯。”

“你知道吗,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的知道,原来人在要死的时候所经历的事情真的会想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遍遍掠过,那回忆中的一幕幕,一刻刻,那些后悔的,不后悔的,都回忆了一遍啊。”

那些事情,一直都在脑海深处,现在不断回忆着,就好比历历在目。

苏牧握着好兄弟的手,两个人都到了八十多岁的年纪,皮肤早就失去了活力,松弛在手上,就好像一张覆盖在躯体上,随时都有脱落的可能,那个时候也就是生命消逝的时候。

病房里的两位老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躺在病床上,就好像那昏黄的灯光,在散发着最后的余热。

好兄弟说:“牧,我在最后终于活了一边属于自己的人生啊。成为了属于自己的太阳。”

苏牧点头:“嗯。”

好兄弟说:“我在昨天晚上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我们上高三的时候,在那块草长莺飞的操场上,初夏的季节里我们一起打篮球,那个身穿白裙,给我递水说喜欢我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吗,后来,我拿着那瓶水看着她,她低着头害羞的看着我。忽然周围响起了:‘在一起在一起’的起哄声,我回望着这操场,原来是那群打篮球不嫌事大的球友们啊.......”

“那个时候......就好像......整个世界......这喧嚣而又繁华的世界......都在跟着......喊......一......样.......”

说着说着,好兄弟就哭了,渐渐地,好兄弟抓着他的手的力气渐渐变弱了,呼吸也变得非常微弱。

苏牧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身边的心率机上,那代表生命的曲线变为了一条直直的直线。

好兄弟在最后临终的时候嘴上是带着笑容的,虽然泪痕未干,但苏牧知道,那是好兄弟弥留之际,最后幸福的人生。

现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再也没有他所留恋的事情了,班花早在十年前就走了,和他一同长大的同学们,现在还在世上的所剩无几,似乎,最后的最后,也只剩他一人。

又过了五年,苏牧也病重了,躺进了病房。

但和好兄弟不一样,并没有人来看他,因为和他有关系的,早就走了。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苏牧看着窗外那一成未变,总是在闪烁的星星,留下了一抹微笑。

既然我没等到你,那么,再来一辈子吧,下辈子我还等不到,那就下下辈子,我就不信,生生世世,我还等不到你。

垂垂老矣的苏牧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随后世界变换,时间定格。

一个人,一座空城,一生心疼。

这就是人生,苏牧所选择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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