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的时候，我哭了很久很久，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自从妈妈走后，爸爸比以前酗酒更厉害，成天魂不守舍的，全然没有一副家庭顶梁柱的样子。
失去了妈妈的庇护伞，爸爸整天动不动就打我，有时候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与对社会的不满，而我只不过是爸爸的出气筒。
妈妈临走前曾经送给我一个和我模样相似的布娃娃，还教会我编织布娃娃的手艺。妈妈说这是送给我的护身符，还说如果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也要做一个这样的娃娃，当做给他的护身符。
如果一年后那个人没有将娃娃弄丢，证明对方喜欢自己。
——
妈妈离开的第一年，我又一次因为受不了爸爸的毒打独自逃了出来，我多么想有个人能够把自己拐走，哪怕是用最低级的骗术叔叔给你糖吃，我也会乖乖地跟他回家。
可是方芳姐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她是妈妈朋友的女儿，我不喜欢她，因为在她的保护下，我才会一直遭受爸爸的家暴。
我好想离开这个家，但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那一天如同往日，我离家出走了，坐在河岸边上哭泣，娃娃被我紧紧握在手里。
起风了...
傍晚的风吹的很是萧瑟，哭泣过后身子更冷了，我无言地用手臂紧抱住膝盖，将脑袋埋进大腿里，右手还紧紧抓住娃娃。
渐渐地，在与妈妈的回忆中我逐渐产生了睡意，右手不由自主地松动，娃娃被风吹掉落在了河里。
我下意识地醒了过来，发现手中娃娃不见时，它已经飘到了河中央。
——那是妈妈的遗物，是妈妈送给我的护身符，是妈妈存在的证明。
一下子，我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也不去想水有多深，自己会不会游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把娃娃捞上来。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离我而去——
于是，我溺水了。
不仅娃娃没救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起初我还能够挣扎，可身体渐渐失去平衡，我的视线被河水冲得模糊，脑海里只剩下嗡鸣声，耳边听到的满是翻涌的水声，一点一点漫过我的意识。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可以去和天堂的妈妈见面了...
我想告诉妈妈我有多么想念她，我还想告诉妈妈我有多么讨厌爸爸，我还想听妈妈给我训话，妈妈教导我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我想这也是我一次次没有去反抗爸爸的原因吧。
生无可恋的我，在那一刻停止了挣扎——
我的身体逐渐沉了下去，河水弄得我脑袋昏沉沉的，我的周围有不断向上升起的泡泡。
周围不断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
快要窒息。
这时——
我突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动作轻柔地扶住我的肩膀，拉着我一点一点向上游去，当时的意识很模糊，朦胧中我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可以依稀分辨是张男孩的脸。
再次醒来时，我在河岸边，实际上我溺水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便被人救了起来。这一次我看清楚了那个男孩的五官，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他坐在岸上，稚嫩的脸上有着莫名的坚毅，他的脸颊微红，还在喘着粗气。
死里逃生的我并没有感到开心，因为娃娃还没有捞上来，它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越推越远。
眼看娃娃一次又一次被河水推走，我的心如刀绞。
“娃娃...还没有捞上来...”
我双手撑着地面，无能为力且失神地看向河面，我知道现在下水根本不可能，没有人会为了陌生人的一个娃娃，而再次贸然下水，这个男孩光是为了救我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一边感激他的同时，心里却自私地想要他再次下水...
如果没有妈妈留给我的娃娃，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了。
似乎感受到了我内心的祈求，男孩转过头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毅然选择二次跳水，向着河中央游去...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纵身一跃的动作，难以相信这世上会有人这么蠢，为了一个娃娃不顾自己生命危险。
很久，河面再没有声音。
我彻底麻木地瘫坐在河岸上，该去向别人施救吗，他是为我才会下水的，明明把我救了上来，自己却...
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妈妈给我的护身符，是灾星，也是福星。所谓的护身符，难道就是用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性命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我也一起死好了...
站在河岸边，这样跳下去会不会很自私，男孩还没有上来，或许他在等待一个像他那样的人营救，可我...不会游泳啊...
我感受到了害怕，时间紧迫容不得我犹豫，正当我打算去找附近的大人帮忙时，一只手从水面伸出抓住了我的脚裸。
啊！
我惊讶地大叫一声，入目所见，男孩浑身湿透地从水里爬了上来，手里还紧紧抓住布娃娃。
他上岸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下次别再大意乱掉东西了，话语之中满是疲惫。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个男孩第一次跳水拯救了我的生命，第二次跳水拯救了我即将逝去的灵魂。
我们坐在岸边闲聊，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傻？
他说这个东西一定对你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为了它而冒着生命危险下水了。
我嗔笑着说，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吗？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个对于外人来说微不足道的玩具，甘愿冒险下水。
他看着我说，至少那个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表情，久久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有人能够这么理解我，我的内心动荡不己，拼命地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那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做个他和一样的娃娃送给他。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叶零，是一个喜欢乐于助人的热心市民。
什么嘛，明明和自己一样只有六岁，却能够帮助别人了，相比之下，我是那么地脆弱。
之后，我和他聊了好多好多，聊了自己的妈妈，聊了这个娃娃的意义，聊了关于被爸爸家暴的事情。
他安慰我不要难过，告诉我要勇于反抗，即使现在不会反抗，迟早是要做出决定的，就算是妈妈，也忍不心看自己这样啊。
我问他，你是不是偷亲我了...
他支支吾吾害羞的样子真的可爱，才没有呢，那是人工呼吸，和接吻不一样，他这么说。
我偷笑回答，那你懂得可真多。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了眼时间，说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去就要被妈妈骂了。
说罢便站起身，我有一万个心情想要留下他，却没有一个理由能够挽留，我想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要走，他的背影早就跑出几米之外。
至少...让我回报你...
他站在远处朝我挥手，这一挥，挥去了我心中的阴霾，空出来的部分装满了他的影子，那个如同英雄一般的背影。
我看痴了。
我也终于明白，我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这个叫做叶零的男孩。
十年来，我不断在寻找着他，他却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十年后的今天，我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熟悉的背影，现实与记忆重叠，我突然觉得生活有了亮光，手里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望着面前布满血迹的双手，我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