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只剩下了我和赵全两个人。

过了良久,我才幽幽地发出一声长叹:“只愿三清老爷保佑相公平安无事……”

“二爷武艺高强,福泽深厚,定会平安无事的。”赵全在一旁安慰我,不过却只是空洞无物的敷衍之语。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迷茫之色——呵,这一位,如今怕也是有所动摇了。

然而我却毫无办法。

自身在赵府存身的根基都已经松动,又凭着什么来坚定他的信心呢?

如果自己像柳氏那般有个孩子,不,哪怕只是肚子里有个孩子……此时此刻,我第一次为自己竟然没有能够怀上孩子,而感到了一丝无奈。

倘若自己这次能够平安度过,一定要……

思及此处,我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这几天来,已经是第几次生出这般想法了?自己如今,居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份田地了吗?

正在这时,碧荷走了进来禀报:“小姐,宋道长就要到了。”

“哦?”将纷乱的思绪暂时放下,我强打起了精神,“赶紧开中门,迎接宋道长!”

“这——”旁边的赵全似乎有些吃惊,似乎想要阻拦——我很理解他的顾虑。毕竟,能让赵家大开中门,这份礼节,对于一个道士,哪怕是具有法力,有着很大名声的道士而言,都相当隆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逾越了。

然而,如今这一位已经是我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赵二遭遇鬼潮的消息不可能瞒住太长的时间,因此,老太太的醒转与否,对我尤为重要。

我必须抓住一切的机会。

“太太的性命要紧,哪怕礼遇重一些,只要太太能够醒来,也是值得的。”我找了个理由,向他解释。

“是,是老奴思虑不周。”

万事孝为先,赵全俯身,接受了这个解释。

我却暗中微微叹气:果然,根基有了松动,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有些逾越的命令,就连赵全都开始有所质疑了。

不过我却只能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往外面走。

屋外,晴雅依然跪在门口冰冷的石砖上,螓首低垂,面色青白,很是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看着我见犹怜。

我瞥了她一眼,停住了脚步,微微转身,冷声问道:“知道自己错了吗?”

“是,奴婢知错了!”晴雅勉强维持着,伏下身子磕了个头。

“那么你说说,你错在哪儿?”我的语气稍缓。

“奴婢不该擅自开口,更不该妄自举荐黄天道为夫人治病。”她的额头贴在地面上,声音被压得颇为沉闷,显得有些怪异。

“呵,知道就好。”我冷哼出声,“你也是自小在府中长大的,我赵家乃是堂堂世家大族,所往来的道门教派,不说都是高门大派,但至少也应是有名有姓,在道藏上留有文字的,区区一个被道门众位高修黜落,只能糊弄乡村愚夫愚妇的旁门左道的徒子徒孙,你也敢延请入府?”

“弄出了笑话,辱没了赵家的门楣,惹得别家笑话不说,延误了太太的性命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担?你担得起吗?”

晴雅没有说话,她的头似乎越压越低,几乎埋进了地砖里面。全身抖若筛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莫名地生出了份恻隐之心,叹了口气:“罢了,等会儿我去迎接宋道长,你就不用去了,先回房歇着,顺带着给老太太做祷告,老太太什么时候醒来,你什么时候再去伺候着吧。”

“谢,谢二夫人恩典……”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说着谢恩的话,语气中都似乎带着一点喜悦的感情。

似乎牵扯不深,还是个可以救药的,我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看她,转身出了院子。

等我到门口的时候,赵府的大门已经敞开,一辆马车正停在了府外,那个神神叨叨的宋老道不用别人搀扶,自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他的亲传弟子。看上去步履轻盈,配合上那副鹤发童颜的仪表,一身华贵的杏黄道袍,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我紧走两步迎上,弯腰向他做了一个万福:“宋道长,许久不见。”

老道士侧了侧身,然后作了个揖:“李夫人安好,旬月不见,贵气真是愈发逼人了。再过些日子,老道就真不敢受夫人此礼了。”

“道长真是说笑,不过一后宅妇人而已,又未得诰命,哪儿有什么贵气可言。”我笑了笑,只当他在恭维我的气色,也没有当真。

老道士只是微笑不语,又开始故作神秘。

没奈何的,我只能再度开口,这次却是开门见山——和这些喜欢云山雾罩的道士打交道,绝对不能打什么机锋。论起故弄玄虚,他们才是行家里手。

“想必道长也已经知晓,家中太太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即便是请来了孔大夫,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机。如今太太滴水不进,危在旦夕。妾身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本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拜托道长前来,看一看能否有什么法子,救上一救。”

闻得此言,宋道士捻了捻胡须,却没有像某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一样直接大包大揽,而是略作沉吟,然后道:“论起医术,贫道也只是略通罢了,远不及孔大夫精擅医理,通晓针灸、汤药之学,若说有什么擅长的,那便只有一手粗浅的炼丹之术和阵道法门了。想必夫人唤贫道而来,为的便是那丹药了。”

我弯腰,又行了一个大礼:“道长学究天人,又何必谦虚?不过妾身的想法确实如此,还望道长施以援手,赐以仙丹,我赵府上下,必不忘道长的恩德。”

“夫人开口,贫道又岂敢不尽心尽力?”这一回,老道士倒是坦然地受了,“不过丹药之学博大精深,贫道也不过略通,还请夫人带贫道去老夫人床边一观,贫道也好心中有数,选取所炼制的丹药。”

“那就麻烦道长了。”我抬手虚引,领着他往老夫人房中行去。

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经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个时候,晴雅已经离开了。

我和宋老道进了房内,他看了看老太太的气色,分辨了唇齿颜色,又为她搭了搭脉搏,然后才和我一起到了外间。

稍稍谦让一番,两人落座,道长的徒弟和赵全立在一旁,紫菱和碧荷奉上茶水。

“道长,情况如何?”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夫人乃是颅中血脉不畅,气血瘀滞,”老道士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神情平和,并无凝重之色,“贫道前些时日炼制了一炉丹药,却正好有些效果。”

我和赵全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只是……”

然而,这一位随即便来了个转折。

我心中一突,有些急切地开口:“只是什么?”

“只是老夫人如今难以吞咽,故而丹药需得用无根水化开,然后涂抹在老夫人天府、太阳两穴之上,每日三次。然而,如此这般,那丹药的药力终究会损耗不少,故而不如直接吞服快速,需得多出两三日时光才能得见效果。”老道士慢悠悠地解释。

这货的脾性还真是恶劣,话不能一次性说全吗?这般耍弄人很有意思吗?

我心中抱怨着,不过还是略略松了下来——只要不是没效果就好,迟个两三天,我和赵全还是能压得住的。

然而,这无根水……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这些日子天气晴朗,一直没有雨雪,本来以为是好事,如今却成了碍难,怕是只能等夜间看看能否收集霜华来作为药引子了。

“前些日子飘雪,老夫恰好用玉盘收集了一些无根水,如今正好用得上。”就在我思索着如何寻找这无根水时,老道士已经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货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吧?我心中嘀咕着,面上确实露出大喜之色,赶忙起身,向着老道士深深行了一礼:“道长的大恩大德,我赵府一定铭记在心。”

老道士侧过了身体,确实难得的谦虚了一回:“夫人福泽深厚,自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贫道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听着像是吉利话,不过我总觉得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似乎另有深意。

不过我也来不及细想,这个时候,老道士已经唤他那身边的弟子:“世靖!”

那弟子上前行礼:“老师,有何吩咐?”

这个时候,我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眼他这位弟子,年约十七八岁,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尤其那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却已经看得出颇有些不凡的色彩。

老道士吩咐道:“你速速回观中将我那青皮葫芦中的丹药和玉净瓶中的无根水取来,不得有误!”

“是!”这位名叫世靖的弟子领命,正要出门,却听我喊了一声:“慢!”

三人目光看向我,我转头看着赵全:“全伯,麻烦你跟着走上一趟,千万护得这位小道长周全。”

赵全看了看我,俯身应是,然后便跟着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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