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最多的还是劳工。为了修补防御工事，他们不得不在城北的采石场与西侧城墙之间来回奔波。
然后便是身着蓝色制服的医者，他们有的抬着担架，有的则提着一大包医疗用具。不用想便知道，他们正从药管局以及各大诊所赶往第六街区的集中医疗区。
医疗人员与药品一样，已然成了这座城市最不可或缺的资源之一。
四名卫教骑士走在前方，安凛与沃夜西跟随在后，然后便是安东神父。
这一路上，安凛都在观察城市的情况，但种种所见只能加重她心中的担忧。
沃夜西看不到安凛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少年一直在思考着潜入城主府之后可能会碰见的各种情况，希望拟出一个尽可能完善的行动计划。
“小子，拿着这个。”
走在身后的安东神父塞给他一张纸条。
沃夜西摊开手心一看，发现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Nor vere mon ira。
“又是古艾伯语？”他甩了甩纸条，问道，“什么意思？”
“呵，你这小子不学无术了吧？”安东笑道，“这是圣廷【十柱刻】的下级秘术，译为‘视我无物’。就这几个字，可比古艾伯语要古老得多，算得上是‘代文’的衍生语言了。”
“这居然是【十柱刻】的秘术？”沃夜西有些惊讶。
“【十柱刻】作为圣廷秘术的本源，早就衍生出了成百上千种的秘术。只要是做神职的，比如我，多多少少都会一些。”神父说道。
“视我无物……”沃夜西念叨着，“根据译意来看，它能够让我不被对方察觉到？”
“八九不离十。它会让人在潜意识里把你当做是一件‘不存在任何威胁性的普通物品’。当然，这取决于环境，在每个不同的人眼里，你都可能是不同的东西。”
“应该说正合我意。”
“但是需要纠正一点。”安东补充道，“这对普通守卫来说够用，但是对邪种就说不定了。毕竟，无论是内在魂的结构，还是对魂的运用方式，他们都不同于我们人类。”
沃夜西想了想，道：“看来，碰见邪种就动手解决会是一个稳妥的策略。”
“一点都不稳妥！”安东不顾形象地伸脚便是一踹，沃夜西身手敏捷躲了过去。
“听着，臭小子，你是去潜行刺探情报的，不是去当狂战士的！充分运用你优秀的感知能力，碰见没把握的家伙就绕道，别栽跟头！”
“我也不知道在里面会碰见什么。”沃夜西将纸条捏在手中，转过身去，“虽然我赞同您的考量，但是有的时候，选择绕道就永远接近不了真相。”
安东的眼神一动，没有再说下去。
标志性的圆顶建筑矗立在街道后方，依旧瞩目。漆黑的铁栅大门前，有几名宪兵队的队员正在值守。
安东神父率先领着四名卫教骑士，去往正门口与宪兵队交涉。安凛站在原地，双眼透过帽檐，观察着这座圆顶建筑。
沃夜西却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他可没有正儿八经地学习过圣廷的秘术。确切地说，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但是他不想。
曾经，为了弄明白某本书中出现的古艾伯语词汇或是语句意义，沃夜西愿意花一个上午的时间查阅译典。但是，他从未考虑过去系统地学习。
原因很简单，学习这样一门古老语言的过程太痛苦。
按照社会所公认的来说，掌握一门语言需要有四大基础，通俗来讲就是“听说读写”。
而发动秘术的成功与否，全部在于“说”这一项。
没有学习过古艾伯语的沃夜西，尚不知自己能否正确地发音。他担心，若是因为发音错误导致秘术失效，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正当他在心中默念，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一声吆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卖果子咯！卖果子！”
循声望去，一名商贩就坐在街道对侧的小巷口。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筐子，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声叫卖。
沃夜西本没打算予以理会，但是当他注意到那名商贩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名商贩所在的位置，正是上个礼拜，自己与奇力克碰面的地方。
这是一条斜对着城主府邸正门的小巷道，事实上是个死胡同。因为采光角度过小，巷道的后半部分都被阴影覆盖。
沃夜西甚至还记得，当时奇力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么，为什么这名商贩会待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贩卖水果？换做其他任何人来看，都会发觉其中的不合理。
更何况是沃夜西。观察细致入微的他，发现这名商贩与其说是在卖水果，不如说是在机械般地喊口号。
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存在特定意义的行为，而这个行为却与“做生意”无关。
当沃夜西来到商贩面前的时候，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那筐子里的，全是烂果子。沃夜西不会认为，这名商贩是真心想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当然也不可能卖得出去。
“啊，这位先生午好啊。”商贩摆弄了一下破破烂烂的帽子，咧开嘴，露出两颗黑牙，“要买果子不？”
沃夜西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发现特别之处。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卖水果？而且卖的都是烂水果……难道这是今年流行的街头艺术吗？”少年问道。
“呃，这个……”商贩似乎有些犹豫，“我是受人所托，得在这里卖出两个果子，才能得到相应的报酬呀。”
受人所托？两个果子？报酬？沃夜西一时之间没有想好这其中的联系。
“嗨，你以为我想啊！”这似乎戳中了商贩内心积压的不满，他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也不该贪一时便宜！居然答应那家伙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儿进行这种迷惑行为。”
他从筐子里拿出一只烂水果，继续说道：“但是……那家伙许诺的1000银报酬太诱人，能让我大半年都不用卖水果了。我才按他说的，搞了一筐子烂果子待在这阴暗的地方吆喝。”
“可是！嗨！现在想想我真是鬼迷心窍了！虽然只要卖两个果子，但是谁会来买烂掉的水果？”
商贩边说，边将果子扔回了筐中：“那家伙自称是决死队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兑现诺言？”
决死队？这个信息让沃夜西一下子串联起了许多的东西。
“那个自称决死队的，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还有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沃夜西问道。
“呃，三天前。”商贩说道，“事实上我们只见过一次。那家伙把我从集市上拉来，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大堆，然后说要在城主府邸附近参观参观……”
“这位先生。”商贩见沃夜西一直皱着眉头，有些急了：“先生，帮个忙！只要买俩就行……我看您好像挺感兴趣的，不如……”
“给。”沃夜西掏出一张银通券，上面清晰地印着“1000”这个数字。
除去早先提出的五百银，手上正好还剩下这一千。沃夜西全部拿了出来。
商贩望见如此巨款，凳子一翻跌了下去。
“先生，您这……”
“那个决死队的是我朋友，你的报酬我替他付了。”沃夜西说道，“挑点好果子去卖吧，祝你生意兴隆。”
商贩用颤抖的手接过银通券，用虔诚与膜拜的目光，仿佛望着至高神那般望着沃夜西。
沃夜西顺手从筐子里拿了两只果子。
根据商贩的说法，三天前，正好是我们队内聚餐的时候。而那一天，本该到场的奇力克却没有出现。
事实上，他去了城主府。且不论奇力克是真的只是在附近“参观”，还是有了更进一步的行动，他的消失都与城主府脱不了干系。
另外，当天两人在分别时，沃夜西的手上也有两只果子。
种种迹象表明，奇力克很清楚他自己行动的后果。所以找来了这名商贩，用唯独沃夜西一人才能理解的方式，传达出了这样一个信息。
如此一来，沃夜西也能断定，奇力克在城主府碰到了麻烦。
沃夜西很快回到安凛的身边，此时安东神父也已经与宪兵们沟通完毕。一名宪兵在进入城主府片刻后，匆匆跑了回来，为众人开门予以通行。
“阿西？你手上的是……”
安凛正要迈开步子，却忽然注意到了沃夜西手上的果子。
“呃，黎约本地特产，梅林香果。可惜，买了俩坏的。”沃夜西说着，将水果塞进了兜里。
“坏的？”安凛有些不解。
“嗯，坏了。”沃夜西走到安凛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奇力克就在城主府里头，而且情况不妙。”
安凛抬起头，帽檐遮住了她的双眼。但沃夜西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阿西。”少女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我现在教你‘视我无物’的念法。进去之后，全凭你的判断了。”
沃夜西点了点头。
“Nor vere mon
ira。”
……
“哎呀哎呀，赞美至高神！圣廷的使者到来，我没有来得及出门迎接，真是失了礼节呀！”
刚刚进入府邸，斯米格便笑脸相迎。他换上了一身正式服装，稀疏的头发也经打理而精神抖擞地挺立。
那一撮卷胡引人瞩目。看上去副城主也为它的造型感到得意，总是不自觉地用手搓弄。
“您好，副城主阁下。是我因为一些状况，没能早些通知您。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安凛将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优雅的教礼。
但是，她没有将兜帽掀起。
在格拉比帝国和圣城，都存在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未经圣廷的神职人员同意，不得随意窥视其样貌，那被视为对至高神的敬畏。
斯米格很懂这其中道理，也就不会犯讳。而且，他事先已经得到了值守宪兵的通报，既然对方拥有格维兹内大主教签令的文书，也就证明了其身份的真实性。
他对此没有怀疑。
“哪里哪里！使者您可太客气了！”
就这样，扮演“使者”的安凛与热情的斯米格一道走进了主厅。
当仆从们离开后，这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了沃夜西一人。
看样子果真有效！我就站在安凛身边，却没有人注意到我。沃夜西在心里感叹秘术的神奇。
他小心翼翼地将感知铺开。幸运的是，并没有发现邪种的魂。
沃夜西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便沿着脚下的镶金红毯前进。
数个月前，沃夜西随弥可雅一道来参加领队会议，因而拜访过这里。
所以，他还记得周遭那些称得上是“奢华”的布置——墙壁上的浮雕，石柱上的水晶，当然还有脚下价值连城的地毯……
时至今日，沃夜西仍然无法适应他所看到的一切。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中，根本不该存在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根据弥可雅和其他人的说法，葛立顿勋士应当是一位非常有威望的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受人爱戴与尊敬的城主，会让自己的居所与这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不，等等，有个地方不对……”
思考着这些，沃夜西忽然察觉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问题。
这段时期，一直都是斯米格在主持大局。这也就是说，葛立顿城主的病仍旧没有好转。
那么此刻，这位城主一定是在这座建筑内的某间房间内修养。
如果找到葛立顿，那么对于目前黎约的境况，以及城主府邸内存在的种种疑点，是否都会有解答了呢？
考虑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沃夜西不知不觉穿过了走廊，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又是这里啊。”他看了看那扇门，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参加领队会议的情景。
但是，会议室里不可能有他要找的人，无论是葛立顿还是奇力克。
正当沃夜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优尼薇尔却开口说道：「小家伙，不进去瞧一眼嘛？」
“嗯？”沃夜西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以为我是来观光的吗？”
「倒不是那个意思啦。」
金色的光粒从沃夜西的胸口飞出，化为优尼薇尔的模样。少年正在纳闷，她却已经推开了会议室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喂，你这瘟神！”沃夜西心里咯噔一下，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忙观察四周，好在无人经过。
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沃夜西便快步走到优尼薇尔的身后，一把拉住她纤细的胳膊。
“你最好解释一下你打算做什么。”沃夜西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是想坑我，最好想想你自己会是怎么个处境！”
“嘿？你这小家伙，居然威胁起咱来了？”优尼薇尔眯起眼睛，浅黄色的双眸有一瞬间的闪烁。
“你可以认为是威胁。因为我不想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沃夜西平静地回答。
对视片刻，优尼薇尔却噗嗤笑了：“哈，果然，小家伙你一本正经地样子最有趣了。”
“你在耍我？”沃夜西有些恼火，转身便拉着优尼薇尔朝门口走去。
“哎呀，这反应就很无趣啦。”优尼薇尔说着，突然化为金色的光芒飘至另一边，沃夜西抓了个空。
“小家伙，你瞧瞧这个。”她指着会议桌主座背后墙壁上挂着的城主画像。
沃夜西恨不得现在就好好收拾一下这瘟神，但他还是看了一眼画像。
“葛立顿城主的画像，怎么了？”他不耐烦地问道。
“诶诶，咱说的可不是这个。”优尼薇尔走到跟前，伸出手指，轻轻叩击着画像，“咱是说，这墙，是空心的。”
空心的墙？
沃夜西以为优尼薇尔又在开什么玩笑，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关键之处。
空心，意味着墙壁的后方存在着空间。
沃夜西立刻将自己的感知扩散出去，试图一探墙壁后方的情况。
但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他的感知，就像是有一道屏障，挡在眼前。
“呃！”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这是……魂术？”
“咱来告诉你吧。”优尼薇尔伸出手，轻抚墙壁。
……“这后面，可是藏着十几个活着的人类呢。”